被待見
沈念在敲門——有兩袋餅干,給你吧。
沈念在敲門——還剩半桶純凈水,給你吧。
這是我準備寫寫沈念印象時,條件反射一般首先喚起的記憶。我們在魯院做了鄰居,將近四個月,他就是這樣一次次叩響了我的門。
不,他肯定不會像個送外賣的,次次都是來給我輸送飲食,實際上,房門打開,我迎接著的,常常會是一些更富滋養(yǎng)的“口糧”。門外是一個對我充滿著信任、愿意與我傾心交流的“少將”,從文學到人生,能和我一句接著一句地聊將下去。“說得著”,我們“說得著”。于是我愿意將沈念的造訪視為一次次糧食的饋贈,這糧食是餅干和水,亦是男人之間關(guān)于為什么活、將如何活得有益的切磋,它們在我眼里,被視為了寶貴。
顯然,我可能并不缺餅干和水,而且似乎也并不非常熱切地渴盼切磋,我之所以視這叩門而來的一切為寶貴,僅僅是因為——它們是沈念贈予的。
有些人釋放善意,自己別扭,也令人別扭;至于為何活與怎么活,和有些人談論起來,更是只會令彼此都要尷尬。但沈念不令人別扭,沈念不令人尷尬。我想,接受沈念善意的人應當不在少數(shù),跟沈念“說得著”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沒錯,這就是一個有口皆碑的人。
有口皆碑意味著什么呢?嗯,有個可以想見的風險——泯于個性。可是,我們的個性,真的就那么重要嗎?反正,如今我是對于一眾作家敝帚自珍的那種“個性”開始深懷警惕。這里面更多的,當然是自我的厭棄,毋寧說,我等都太“個性”了,說是“各色”,怕也不算過分。
我得承認,沈念身上有股作家中鮮見的氣質(zhì),熱忱而不輕浮,懇切,乃至無端地讓人覺得由衷,以泯于個性的方式,達成了自己的個性。他似乎是我所認識的同行里最“正常”的一位,中規(guī)中矩,與塵世毫無違和之感卻又少見紅塵之氣。這是天成的性情,亦是后天的自重。上帝給了他一副男人的好相貌,同時也給了他一個作家的好性情(如今,正常與有規(guī)矩,在我眼里已然是這個行當稀缺的風度),怎么看,怎么讓人舒服,怎么接觸,怎么讓人歡喜。
這可了不得,就像是一個人被發(fā)放了暢通無阻的通行證。手持這張通行證,沈念是一對龍鳳胎的父親,是“湘軍五少將”里的一員,是年紀輕輕的省作協(xié)副主席,是人大創(chuàng)意寫作班的在讀碩士……
他被這個世界所“待見”——這是我如今能夠給予一位朋友的最高的贊美。不信你試試,我們在塵世輾轉(zhuǎn),要獲得這樣的贊美該有多難。
而他呈現(xiàn)給這個世界的,也是被“待見”的文字。知道沈念大約有十多年了,那時我們曾在一本刊物上同期發(fā)表了小說,一讀之下,就記下了這個名字——沈念,如今覺得,這名字的音韻都是那么招人待見。其后讀他的散文,確確實實覺得達到了一種“正經(jīng)人做正經(jīng)事”的端正的魅力。他也憂愁,他也喟嘆,可他憂愁得正正當當,喟嘆得體體面面。你見過一個干凈、俊朗的男人系著圍裙認真做飯時的樣子嗎?那就是閱讀沈念時帶給我的感受。干凈、俊朗很難,認真做飯更難,這里面是惟有“正派”才能賦予閱讀者的感染力,它就是如此難得,因為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于今,當我們閱讀時,真的仿佛是見到了太多不正經(jīng)的人做著不正經(jīng)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