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說陶純
1992年初冬,我有生頭一回進京。當時我是云南人民出版社的一名年輕編輯,正領命做一本大型純文學雙月刊的前期工作,這本刊物,就是后來在文壇享有盛名的《大家》。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但我膽子不小,一個人摸索著去了《青年文學》,偶遇知名編輯李師東。李老師聽說我此行的任務是找在京的青年作家,為未來刊物的稿源做準備工作,便幫我介紹了幾個人,其中就有正在原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學習的陶純,二十幾歲的陶純已經在《人民文學》《青年文學》《上海文學》《解放軍文藝》等大刊發表過小說,作品還被《新華文摘》選載過,這在當時頗為不易。
我拿著李師東寫給我的紙條,先去了軍藝,沒費力氣就見到了陶純。人與人的關系真是奇怪,有的人與你一輩子共事,彼此都難成朋友;而有的僅一面之交,便成為永遠的朋友,仿佛前世就認識——我與陶純,便屬于后者。
從第一面我就看出,陶純有顆細膩坦誠的心,這個出身山東貧窮農家的子弟,善良敦厚,沉穩實在,很低調,不張揚,總是面帶微笑,性格不慍不火。我們相識26年,每年都要多次見面,我從未見過陶純怒火中燒的模樣,他總是微笑著。心情不好的時候我一旦想到陶純,就會陰轉晴。
《大家》創刊不久,我就責編了陶純的短篇小說《村殤》,寫的是農村被漸漸破壞的政治生態和基層干部的腐敗問題。文章跟他人一樣,不慍不火,不緊不慢,感性而調皮的文字會逗你會心一笑,但它是有深度,有力量的。送審時,主編問我為何選發這篇小說,我揶揄說,大概是因為微笑的批判現實主義。主編愕然,審完稿子后說,你是對的,只是這微笑里,夾雜了譏諷,這是篇有分量有特點的農村題材作品。
陶純從軍藝畢業后回到駐濟南的部隊當專業作家。我在《大家》做編輯期間,常去山東組稿,每次笑瞇瞇接送我的都是陶純。如果說,那個時候我們之間的關系是編輯與作者的關系,那么后來我離開《大家》,我們就變成純粹的朋友間的交往了。離開《大家》,使我品嘗到了文壇上的世態炎涼,一些原本交往頗深的文人朋輩,因此與我漸行漸遠。陶純則不然,每次去濟南,他仍然一成不變地、熱情地迎來送往。有一次,我們閑聊到魯菜,沒想到第二天,陶純就把我們帶到一家有名的魯菜館,特意請熟悉的廚師做了經典的魯菜,然后笑瞇瞇地看著我大快朵頤,有一道菜叫九轉大腸,那道菜的滋味,20年后仍然彌漫在我的記憶里。
2002年秋天,我和陶純又多了一層關系:同學。我們共同進入魯迅文學院首屆全國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那屆高研班,后來被文壇中人戲稱為“黃埔一期”,49名同學都頗具實力。由于性格的原因,陶純在這個班上是最受歡迎的同學之一。因為是老相識,彼此知根知底,所以我們二人之間的交流是最多的。我們都憧憬著,借這個難得的學習機會,力爭回去后多寫出幾篇有分量有影響的作品。但是畢業之后,陶純卻出人意料地轉行進行影視劇本創作,10年多時間里沒發表一篇小說。這讓我殊為遺憾。2006年,他調到北京后,我們見面的機會更多了。我發現,在影視創作上風生水起的他,少了一絲快樂,多了一絲憂慮。某一天酒過三巡后,他跟我談寫小說的打算,再三向我強調,寫劇本和小說比,讓他快樂的還是后者。我就說,尊重你的內心吧。
其實,他是否還能回到小說創作上來,我當時是存疑的。但陶純就是陶純,他的轉身是華麗的。他歸來呈現的是一份厚禮,一部沉甸甸的大書《一座營盤》。這部長篇最先在《中國作家》發表,后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好評如潮。因為小說觸及了軍隊反腐,一時成了暢銷書。除長篇外,他又相繼在《人民文學》《當代》等重要期刊上發表了《天佑》《秋蓮》《平平的世界》等中篇小說,幾乎所有的文學選刊都選載了它們。從影視創作重返小說創作的陶純,不僅沒有因為寫劇本“糙”了自己的手,而且進一步拓展了創作視野,更會講故事了。他笑稱自己回歸,是不忘初心的表現,因為文學是他最早的人生追求,是一輩子都割舍不了的。
大約20年前,陶純曾經微笑著對我說:我們寫小說,不靠爆發力,而是靠耐力,堅持走到最后才算勝利者。這話我一直記著,現在說出來,與陶純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