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絕望遭遇弱小——讀范墩子短篇小說《我從未見過麻雀》
范墩子小說《我從未見過麻雀》(《人民文學》2017年8期)是一篇在寫法上脫離了習見和常態的小說,這種脫離的表現就是小說的象征意味以及魔幻色彩。讀這樣的小說不可能按照閱讀傳統小說的方式進行,而需要在閱讀中傾注讀者的思考和識辨,讀者不加以自己的運思,就難以理解作家究竟要在小說中表達什么。
這看似一個頑劣少年與父輩較勁賭氣、與麻雀在谷子地里斗法的故事,卻是作家心結的一次表露。從小說來看,這個故事是一個叫山羊的少年對生活提不起興致,無所事事又心灰意冷的絕望書寫,小說有意回避了這個少年為什么如此這般的絕望,他究竟遭遇了何種傷害,卻相當投入地寫到了這個少年對父親的忤逆以及反叛,從夜不歸宿,躲在樹上待了一晚,到不聽父親的招呼,跑到玉米地里睡大覺,山羊的全部舉動似乎都是在與父親對著干。
小說的前半部分可視為現實書寫,這樣的現實書寫仍然在正常的軌道運行,并沒有溢出傳統小說的范圍。從山羊進入谷子地開始,在與麻雀的搏斗過程中,小說進入了魔幻書寫,這樣的書寫為小說蒙上了現代小說的色彩。作為“90后”青年作家,范墩子自然地帶有一種嘗試的沖動,魔幻手法也是他嘗試之一種,這種手法如果運用得當,對提升擴大小說的思想含量無疑是巨大的。《我從未見過麻雀》中魔幻的出現,顯然起到了拔升作品高度的作用,正是在魔幻場景中,一種普濟弱小的情懷得以顯露。這篇小說的魔幻場景表現為少年山羊變身為麻雀,與麻雀共同飛翔,也是在與麻雀的相處中,感同身受的山羊,對麻雀這一自然界里弱小的鳥類族群有了新的認識,它們生存的艱難讓雖然對生活絕望、但仍富有同情心的山羊做出大膽決定,帶著這群麻雀重返自家谷子地,鼓動這群麻雀“放開吃谷子,能吃多少吃多少”。此時的山羊已由谷子地的守護者,一變而為麻雀的同謀,這一具有荒誕色彩的舉動,于情于理都會讓人瞠目結舌,但也惟有這樣做才符合山羊這個絕望少年的心理,也才能透視出這個少年的內心。這是絕望遇到弱小時的正常反應,正應了那句古詩“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當山羊化身為麻雀,就成了這群弱小者中的一員,他對麻雀能做的事就是出手相助,帶領麻雀沖出饑餓的困境。普濟弱小的情懷,來自一個生活中絕望的少年,使小說彰顯出了“同命相憐”的意味,說明絕望與弱小相遇也能萌生出一種力量來對抗強勢。在小說里,這種強勢來自山羊的父親,因此,對抗父親也意味著對抗強勢,這種對抗由一個活得不如意的少年率領麻雀出演,昭示了一種生活中的可能。
在范墩子的這篇小說中,現實書寫與魔幻書寫雖然同在共存,但魔幻書寫顯然起到了現實書寫所無法起到的作用,如果小說僅只停留在現實書寫層面,這不過是一篇一個少年看守谷子地的故事,這樣的故事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滿足讀者胃口呢?答案肯定不容樂觀。有了魔幻書寫,這篇小說才成其為小說,自身的現代色彩、象征意味才落到了實處。魯迅曾經說:“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這無疑是魯迅包容寬廣胸懷的宣示和敞開,范墩子的小說細究起來也是在回應魯迅的宣示,他在小說中敞開了一種“都和我有關”的胸懷,盡管小說里和我有關的是自然界里的麻雀,但其魔幻象征意味卻是直指現實的,小說釋放出的扶助弱小的胸懷也是清晰可辨的。許多情況下,小說就是依靠多種多樣的表現手法來支撐和充實,魔幻作為表現手法之一會把現實中無法企及的事物拉近,在更高的層面上折射世間百態。這一點,范墩子的小說做到了,而且做得相當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