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作家需要的工具書
平常遇到的一部分講寫作的書,打開讀的時候,恨不得用上我所有會的贊美詞。可是,合上書便失望了。那些書里講的東西,到落實到自己的稿紙上這一段距離,不知道長度,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打開哪個地圖去查詢路徑。于是一本好書就處在“悅讀”的位置,而僅僅是“悅讀”的位置。
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講,他太需要一本可以指引他日常寫作的工具書了。就像每個人都需要一本字典,因為你總會遇到不認識的字。有字典在,不認識的字便不會對我們構成障礙。
但是可不可能有這樣一本工具書存在呢?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因為我已經遇到這樣一本書,它的名字叫《從文本到敘事》。
《從文本到敘事》,是敘事學研究學者、作家王彬在2017年5月新出版的一本敘事學著作。
這是一本工具書。
這是一本關于寫作的工具書。
這是一本關于小說寫作的工具書。
當我寫下這三個定語不斷遞增的句子,你可以察覺我對《從文本到敘事》這本書的歡喜之情。尤其是,作為寫作者身份的讀者對這本書的歡喜。這種歡喜,是對尋找到突破瓶頸的歡喜。就仿佛夜行之人,在稠密的夜色中,忽然見得一線燈光穿破夜色而來。
本書雖然是王彬對敘事學16年研究成果的總結,但我覺得它更大的意義是對像我這樣的寫作者提供了方法論。
如此書的書名所示,我們大概可以知道作者所要講述的問題是與文本、敘事、敘述有關。文本是書面語言的表現形式,敘事由敘述完成,那么這本書的核心問題便落在“敘述”這個點上。
敘述是文字行走的方式。
同樣一個故事,選擇什么樣的敘述方式,不僅在文本呈現上會有精彩紛呈的差異性,它最終傳遞給讀者的情感力量也會是迥然不同的。
此處以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和梁鴻的《出梁莊記》來揭示敘述者的不同而產生的文本差異。
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由38篇單篇的文章組成,每一篇的敘述者都是由“我”來完成。這個“我”不是作者,是作者采訪的對象。由38個不同的“我”來完成文本的敘述,讀者的感覺是直接在聽被采訪者的采訪。而由38個不同的“我”來完成文本的敘述,因為故意從“顯”的方式省略了作者敘述者,而把作者這個敘述者處理成“第二敘述者”隱藏在整本書里,而使整本書以真實力量給人以巨大的沖擊。雖然事情本來就是真實可感,可是作者選擇的敘述方式,無疑強化了這種真實的力量。
梁鴻的《出梁莊記》選擇了兩個敘述者敘述的方式。一個敘述者是“我”,代表作者,另一個敘述者便是被采訪者。全書一直是兩個敘述者交替敘述,因此在文本呈現上,《出梁莊記》與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比較更參差錯落一些。而因為敘述者“我”被直接暗示為作者,而另一個敘述者是被采訪者,這就在文本里呈現了主觀和客觀兩種情感,而在這兩種情感的交替出現的空隙里,讀者的判斷和情感有了比較大的生長空間。
這便是敘述與敘述者的不同在文本里產生的差異性。敘述及敘述者對于一個文本及作品的完成和呈現具有決定意義。敘述產生文本的開始、過程及結束,決定文本的完成度。而《從文本到敘事》一書正是依托于敘事學的理論基礎,以中西方經典文學作品為分析藍本,完成對小說的分析。王彬在《從文本到敘事》里提出了第二敘述者、敘述者解構、動力元、滯后敘述、漫溢話語等概念,為文學寫作者解決文本敘述問題提供了支撐和依據。
再回到我喜歡此書的原因:這是一本關于小說寫作的工具書。不,簡直就是說明書。我們都明白“說明書”的意義。那么,你明白了此書對于一個寫作者的引導意義了吧。
比如,書的第9章“變異話語”講“語感”。語感是寫作者爛熟的一個詞。但它對很多寫作者來講,也僅僅是一個爛熟的“詞語”而已。說它僅僅是“詞語”,是因為無法清晰又明白地界定“語感”的內涵和外延。
《從文本到敘事》講“語感”,以定義概念、標明邊界、舉出實例的步驟,使語感的抽象意義具體化,也使得“語感”縹緲的意味變得可以捕捉、可以設計。
王彬先引了一段魯迅小說《阿Q正傳》及老舍小說《駱駝祥子》里的文字,分析其語言特征,接著告訴你語感的概念是“語言的感應能力”。如果分析止于此,那么這一本講寫作理論的書,不必冠上“敘事學”的名號。作為一門學科,敘事學是20世紀60年代在結構主義思潮背景下受俄國形式主義思潮影響才得以正式確立的,20世紀80年代敘事學引入中國。這門發軔于結構主義和形式主義的理論研究,“研究所有形式敘事中的共同敘事特征和個體差異特征,旨在描述控制敘事及敘事過程中與敘事相關的規則系統”。王彬是如何在“語感”這一概念中體現敘事學的理論特征的呢?敘事學特征的體現,賦予了《從文本到敘事》這本理論書寫作工具書、小說說明書的功能。
作者提煉了創造、創作“語感”的三個路徑:一是詞匯的選擇(即詞匯的質地,使用何種質地的詞匯);二是控制詞匯之間的節奏(即句型,使用何種句型);三是不同句型的組合。
由此,你不僅知道自己在寫作中如何塑造自己的語感,同時也知道怎么判斷其他創作語感的優劣,既可以自己創作使用,也可以評價別人的文字。
作者王彬因為兼具學者和作家的雙重身份,使得他在形成他的敘事學研究成果的時候,總是選擇創作者最熟悉又最迷茫的領域深耕。他如庖丁解牛一般,知道在哪里下手,就能給創作者以精準的提示。這也將作者的苦心展現得一覽無遺。他仿佛是每一位在暗夜中摸索的文學跋涉者慈祥的長輩,希望為他們點亮一盞燈,希望他們在這束光亮的探照下走得穩當一些、順利一些、迅速一些、清楚一些。
那么,拿起這本書吧,讓這本書成為我們的案頭燈、頭頂月、心中光吧。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三屆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