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魯院
想起魯院組織我們去外地社會實踐的那次,返回時等高鐵,我和帕蒂古麗(維吾爾族作家)拿一截干枯的木棍商量著要做一個實驗——隨機抽查候車室幾個旅客,問他們如果把這截干木棍栽在土里,木棍會不會發芽。
我們是捉狹,想要逗樂子。但心里仍不免好奇,不知會得到怎樣一個回答。
我們找了幾個貌樣不兇的旅客問,一本正經,很認真的樣子。我倆拖著長裙子,在候車室走過來走過去。竟然就有人說那木棍會發芽。哎呀,我在心里簡直要笑傻。
最后,我們笑到班主任郭艷老師那里去問。老師也認真地回答了,大意是,枯木棍能否發芽,全在于一個人的心。
此時我想起的愈加多了。想起一次我不想下樓吃飯,不一會兒我404室的門“砰砰砰”地響,古麗姐從餐廳借了餐盒自作主張帶飯給我,非要看著我吃下去。她說,王東江同學跟她開玩笑,要是他也不想下樓吃飯了,她會不會帶飯給他。
我想,如果王東江同學提出這樣的要求,古麗姐定也會給他帶飯。古麗姐是個熱心腸,同學有難她總會幫。但我心里偷偷幸福,即便我不提這個要求,古麗姐也會這樣做。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別人都知道。我倆成天黏在一起。但別人不知道的是,有一陣兒我干脆寫不出東西,古麗姐天天對我連罵帶逼,逼得我有一次為了篇稿子,一晚上沒合眼,被她狠狠地一次一次批,再一次一次地改。
那是一篇學員散文研討會的發言稿。每個組都要派一個代表發言。為著不發言,我和同組的雍措(藏族作家)爭。雍措說她在公眾場合一發言就犯怵,非要我發言。我倆爭得面紅耳赤,感覺都要翻臉。我比她年齡大,我讓步了。
后來,我把古麗姐逼我連夜趕出的那篇稿子也發給雍措看。雍措說,“魚,我就知道你行的,真為你感到高興。”
“魚”。這也是我和雍措之間的秘密。這個秘密別人不知道。是我極喜歡看的一個動畫短片,名叫《僵小魚》。第一次我在一樓大廳拿手機放給幾個同學看。最后,只有雍措像我一樣一氣追完前面的二十幾集,并迫不及待等下一集上線。
我們就成為了彼此的魚。
其實我和雍措在4個月學習期間幾乎很少交流。只在一次聯誼會合作了一首詩朗誦,之后也是淡淡的。直到離院那天下午,我倆繞著魯院的院子一圈一圈地轉,很激動地說了很多想說的話。
魯院畢業,各自天涯,我和她的聯系卻意外地多起來。有一次倆人在微信里聊,因著那時候我特別想見她,一邊聊一邊眼淚就下來了。她那頭也說不出話來。
當然,聊散文和小說的時候,我們都顯得理智。那家伙的文字,就像天上的云,變幻莫測又輕盈靈巧。說起文學來一句是一句。我都不好意思開玩笑。那家伙!
其實最顯理智的應該是來自新疆的趙勤。那個人直言快語,一句話會嗆死人。可我不知為何就覺得她真誠率直,很喜歡她,不免看到她時就想笑一下。她冷冷地看我一眼,說,“你看到我笑什么?”我說,“我看你今天臉色不錯,就高興,就想笑。”她就笑了,齒都吝惜露的那種。
離院前一天,在大門口聊起有些事,我朝她吼了幾句,自己也氣得直流眼淚。她扶著我的肩膀勸,說,“別把這個世界想得那么簡單,也不要偏聽偏信,任何時候,當你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永遠不要過早地下結論。”
風仍在呼呼地刮。這個時候,北京的天氣不知道如何。我們是去年3月份開學的。趕上了春天的好時光。院子里每天和每天不一樣,各種名稱的梅花(竟有一種叫淡豐厚梅花,聽起來又像水,又像結實的玉米棒,把我搞糊涂了)發了瘋似的一層躥著一層開,玉蘭花也是。有一次下雨,玉蘭花瓣碎了一路,我們在雨中踮著腳才能繞開它們。它的花瓣厚,落在地上“啪”的一聲,剛好又落在前庭花崗巖的地板、臺階上,花瓣的影子疊在花瓣的下面,在花崗巖上透著清亮,煞是好看。
今年3月底的時候,我很想回魯院看看。想看看魯院的那些花,尤其是玉蘭花開得怎樣了。我還想去看看幾位老師。
一位老師對我說,“黃璨,我要在你的文字里看到人性,像汪曾祺小說里的,鮮明獨特的人性。”一位老師說:“你如果不努力,簡直就是在浪費你的才華。”(雖然我知道我并沒什么才華,是老師在鼓勵我。)還有……我真是不爭氣,寫到這里,就難過,就特別特別想念。
我想念那里春天的梅花、桃花、杏花、玉蘭花,各種的花。想念那里夏天水塘里的金魚,有我的一條小黑和小金在里面游,我還在那里從清晨5點一直到7點坐等睡蓮一點一點在水面上由花苞到盛開。還想念我曾經的404室靠右側窗臺下小拐角的墻壁上,我坐在那里看窗外時腳尖踢下的幾個小小的黑印子。
我的心,因著文學,以及與文學相關的這些事,一部分早就丟在那個叫魯院的地方了。它們亦早就已經發芽了。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二屆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