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則亂:我在《知否》里寄托了美好理想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近日提到這句詞,不少人首先想到的不是李清照的《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而是一部同名電視劇。
打開視頻網站上的《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下文簡稱《知否》)第一集,密密麻麻的彈幕飛速滑過屏幕。這部古裝片自2018年年末首播以來,累計播放量已近60億,穩居排行榜第一位,主題曲MV播放量也達約420萬。衛視收視率和平臺點播量均獲得驚人的成績。
不同于《延禧攻略》的劇改小說,《知否》是從同名網絡小說改編而來的,講述的是官宦家庭庶女明蘭的成長、愛情、婚姻故事,在家宅背景下展開女主從閨閣少女到侯門主母的人生歷程,帶有古代禮教制度下的女性奮斗傳奇色彩。小說于2010年開始連載于晉江文學城,被評為晉江文學城2010年度古代言情小說,至今為止非V章(非Vip的免費章節)總點擊數已達2988萬。
《知否》原著作者關心則亂接受了中國作家網記者的采訪,圍繞讀者和觀眾關心的一些問題,進行了解答。
那時候,女子一步錯步步錯
記者:《知否》是在什么樣的契機下開始創作的?
關心則亂:是個巧合。我當時個人生活和工作,都比較空閑,偏偏又遇上文荒和劇荒。寫小說是閑極無聊之下的一個偶然沖動。可一旦開動了,好像就不能隨便棄坑逃跑,只能努力寫下去。作為一篇被認證的長篇小說,我寫作的前三分之一是熱情驅動,中間三分之一是耐性維持,最后三分之一是責任堅持。
記者:當時為什么選擇了這句詞作為題目?
關心則亂:李清照一生經歷了各種酸甜苦辣,尤其是北宋滅亡、愛人早逝等一系列人生苦難。這首詞是她早期的作品,當時女詞人前一夜剛喝了酒,第二日早上睡著懶覺,迷迷糊糊地問著侍女,還有閑心打趣。她不用早起管家做飯,不用天不亮去長輩處問安伺候,詞中所透露出來的生活氛圍和詞人氣質滿是慵懶舒適。明清以后對女性的壓制越來越嚴苛,在這種境況下,我選這句詞做題目,其實寄托了我的一種美好理想。我希望女性能夠有自己的個人生活,可以通過努力擁有自己的幸福家宅。
記者:有人說,《知否》開始對“把老公當老板”這種價值觀進行反思,在女性意識和愛情價值觀上都是一個拐點,您怎么認為呢?您在寫作時是否就融入了這種意識,或者有這種意圖?
關心則亂:剛寫的時候沒想這么多,更多的是傾向于表現在一個相對封閉且嚴苛的環境下,女主怎樣能安全地生存下去,在這個基礎上才有資格追求愛情和自由,否則都是空中樓閣。而且那時候,男子做錯事有的是改過機會,而女子則是一步錯步步錯。
記者:《知否》又名《庶女·明蘭傳》,父權制、妻妾制度、嫡庶制度還是一個大背景,主人公的命運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所以一直有一種似乎能突破但又無法突破的感覺?
關心則亂:曾有人批評說,這篇小說除了女主,其余女性角色全都過得不痛快,各種磨難折騰。我認為,作者無法按照個人意愿把古代寫得花團錦簇,各種自由、開明、美好,這與歷史事實出入太大。其次,寫文之初,我決定要寫一個Happy Ending,要輕松愉快,也就是說,至少男女主必須得到圓滿的結局。在這兩個條件限定下,我只能委屈筆下的各種“配角”們。
也有讀者提出,我過分強調了“守規矩”,貶低女性,我也想回應一下。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階段,古代女性真的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受壓迫嗎?無他,受到生產力發展的約束而已。所以,讓我在一個設定背景為相對封閉嚴苛的環境下,描寫所有普通女性都轟轟烈烈大殺四方,很難做到。一兩個了不起的女性人物,其實也并不能掩蓋整個封建進程中女性權力的萎靡,但至少是一種希望。
改編也是創作,并不介意影視劇“穿越”不再
記者:有讀者或觀眾覺得《知否》在語言、人物、格局、畫面上有點像《紅樓夢》,您怎么看?
關心則亂:這個要對曹公說句對不起,小說的背景是設定在明清的,我只能模仿前作的說話語氣和行事風格。但我認為,就古典小說而言,曹公之能無可匹敵,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至今無來者)。《知否》雖然在語言行事上模仿名著風格,但整個故事架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慚愧,慚愧。
記者:《知否》刪掉了原文的穿越,您本人覺得這樣做影響大嗎?有沒有您的粉絲反映有所不適呢?
關心則亂:有影響,但不見得很大。有粉絲反應過,但改編本身就是一種再創作,劇情也很有意思呀。
記者:讀者和觀眾反映,非常喜歡大娘子這個人物。也有人覺得長柏和祖母的形象簡直完美。小說對人物形象的刻畫還是非常精到的,您能談一談嗎?
關心則亂:大娘子其實是很認真地在說話做事,但在別人看來卻很搞笑,這本身就是喜劇創作中的一種模式。長柏是我對古代士大夫的一種完美理想寄托,祖母是我對美好人性的一種寄托。前者真正做到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常常想,我們漫長的古代正是因為始終不缺乏長柏這樣的人物,才能這樣光彩照人吧。祖母做到了在自己受到生活不公正的對待后,并沒有磨滅對生活的熱愛和對弱者的憐憫,擁有人生的大智大慧。
記者:大家對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談得比較多,我想請您多談談幾個主要的男性角色。
關心則亂:其實在寫作之初,我就為男主寫了一條完整的人生經歷——侯門叛逆,年少行錯,幡然悔悟,終成大器。其實盛老爹才是更有代表性的古代士大夫階層,不同于長柏的光輝形象,不同于男主的戲劇性轉折,他才是一個典型的向上爬的古代父權象征。
“家和萬事興,我寫的真不是宅斗文”
記者:有觀眾評論《知否》的火爆會重新帶起一片宅斗文,您怎么看?宅斗文比起宮斗文,又有什么差異呢?還有人把《知否》定位成種田文,如何理解?
關心則亂:其實我認為我寫的真不是宅斗文,我寫的是種田文,是想著怎樣轉逆境為順境,怎樣將日子過好的過程。家和萬事興,哪有家里斗個不停的,除掉破壞因素,就該好好過日子才對。真逼急了,還能分家另過。宮斗我不好評價,不過我認為,宮斗是沒有贏家的。哪怕最后斗贏了,也不過是滿腹凄涼和半生孤獨。
記者:網絡文學受到越來越廣泛的關注與重視,您覺得在這樣的時代機遇下,自己要如何面對網文寫作?
關心則亂:我想許多年后,后人評價我們這個時代,網絡絕對是對現實生活影響最大的因素之一。比如當年明月,原本只是一個普通公務員,所學專業與歷史無關,不是專家學者,但憑個人興趣和才華,以網絡連載的方式推出《明朝那些事兒》,引起了巨大反響。在網絡時代,對某件事的看法,對歷史的解釋,不再局限于少數人手中了。這是一件有力武器,同時也帶來不少弊端。作為網絡作家,我希望能傳播正能量,不辜負這個時代。
記者:您目前在寫什么作品?或者有什么新的寫作計劃?
關心則亂:目前正在寫《星漢燦爛,幸甚至哉》,是閑散穿越小白文,設定的時代比較原始野蠻,但同時對女性的束縛不再那么嚴重,算是新的嘗試。
《知否》為什么這么火?記者從大量的讀者反饋和視頻彈幕中找到了幾點原因。
就制作而言,電視劇的改編有一個網絡小說的基礎,有一定的粉絲量。劇改保留了小說原名,名詞名句,充滿古風,吸引人群。本劇制片人侯鴻亮曾參與《瑯琊榜》《偽裝者》《歡樂頌》的制作團隊實力雄厚。演員演技、布景畫面、原聲配音、服飾妝容等都受到好評,還有觀眾發出“用蠟燭打光的劇組真的是良心劇組”的感慨。
就主題而言,這部劇講的是古代女子的命運,是父母子女的親情,是待人接物的道理。《知否》原著屬于女頻文,改編后的影視劇受眾也主要是女性。兩者受到的關注是女性自我認知與自我表達欲望提升的反映。劇中明蘭的獨立自主的生存法則和婚戀觀都備受認可。有觀眾評論:“這部劇的愛情觀是非常現實的,沒有什么幻想型的‘矢志不渝’,完全是一個被折磨過的社會人該有的愛情觀,非常成熟冷靜。和女主在一起的也不是帥氣、家世好、一往情深的男二號,而是也受過苦,各方面勢均力敵的男一。”
網絡文學評論家莊庸談到,網絡文學作品不缺宏大的世界體系和想象性建造,但是宇宙就在果殼之中。在駕馭龐大的世界觀之前,要學會的,恰恰是對每一個細節的細致揣摩、精雕細琢,《知否》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本。每一個人物,每一件小事投射出的人心、人性、人際關系,都得到了很好的刻畫。
泛娛樂時代,五光十色,雁過無痕,若能在群體效應之間做些開放、多元的探討與思索,從娛樂性中提取一些帶有煙火氣息的思想性,倒是別有意義。《知否》中形形色色的人物與平凡瑣碎的日常生活,都映射著當下的世道人心與生活智慧,寄托了蕓蕓你我的美好理想與堅定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