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廣闊未來,兒童文學如何保持良性發展? ——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年會暨中國兒童文學論壇在云南臨滄舉行
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年會
中國兒童文學論壇
在舉國準備迎接新中國70華誕之際,9月19 日,由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晨光出版社共同主辦的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2019年年會暨中國兒童文學論壇在云南臨滄舉行。此次會議的主題即為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努力推動中國兒童文學事業不斷前進。
會議由中國作協副主席、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主任高洪波和浙江師范大學教授、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副主任方衛平分別主持,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副主任曹文軒總結。中共云南省委宣傳部副部長蔡祥榮、云南出版集團黨委委員、總編輯田大余、云南省作協主席范穩、中共臨滄市委宣傳部部長楊安興到會祝賀。中國作協兒委會委員白冰、朱自強、劉海棲、孫云曉、李利芳、張曉楠、陳詩哥、納楊、秦文君、徐魯、徐德霞、董宏猷、韓進、薛衛民等參加。會議邀請兒童文學作家、評論家吳然、崔昕平、湯萍,晨光出版社社長吉彤等參與討論。
新中國成立70年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40年以來,我國少年兒童生存狀況發生了很大變化,兒童文學也經歷了多個發展時期,積累了寶貴經驗,形成獨特風格。近十年來,國際童書的大量引進、對外出版的揚帆起航對我國兒童文學發展既是促進也是挑戰。會上,大家圍繞新時代兒童文學發展的新空間和新挑戰、文學理論如何更好地發揮對文學創作的指導引導作用、中國當代兒童文學的美學特征和審美范式等議題展開交流討論。
一、創作需要與時代、與兒童心氣相通
在徐德霞看來,歷經了新世紀“黃金十年”的中國兒童文學進入了冷靜思索、自我調整的階段,考慮最多的是如何提升兒童文學品質。“無論寫什么,作家們要找到一條與時代、與當代少年兒童心氣相通的東西。”
年過六旬的劉海棲因為對童話寫作的不滿足,在朋友啟發下開始將筆觸投向自己的童年生活。“那些在我心里翻滾沸騰的故事,距今50多年了。不過一旦動起筆來,所有記憶都浮出腦海,所有細節都毛茸茸的出現在眼前。”劉海棲先后完成《有鴿子的夏天》《街上的馬》,并以少年時期當兵經歷為藍本創作了戰爭題材作品《小兵雄赳赳》。劉海棲對小讀者而言,是爺爺輩的人了,和現在的孩子有不少隔閡,對他們的興趣愛好都很陌生,他笑言,如果在兒童作品中再去裝嫩、追逐風尚,一定會被嘲笑。“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比如我們的生活經驗和有故事性的經歷,我們童年生活的跳躍靈動,我們生活年代的火熱和激情,我們那時的理想和遺憾,有理由把它們表現出來,呈現給現在的孩子。”
最初動筆,劉海棲擔心旋律黯淡,甚至變成獨自囈語。但寫著寫著,擔憂就慢慢打消了,“隨著噠噠的鍵盤聲,喚醒了我埋在內心最深處的寶藏,那些細節,那些我曾經與之為伍的人物,那些歡樂和憂傷都噴涌出來,依然靈動而潔凈,響亮而熾熱,依然那么感動我,所以我終于知道,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被污染的。”
這樣的寫作嘗試讓劉海棲意識到兒童文學的題材是非常廣泛的,而不是局促的、程式化的,它可以把觸角伸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探摸到時間的遠遠近近,挖掘出時代的所有細微之處。劉海棲說,自己這個年紀仍在讀書,仍在思考,想通過這樣的作品,把那代人的正直無畏、堅韌陽剛傳遞給孩子,把他們對世界對人生的看法與孩子分享。
隨著全民閱讀的深入開展,當下孩子的閱讀尤其受到關注。我們已經無需擔憂兒童不閱讀,而重點是關心他們閱讀什么。納楊認為兒童文學應該是一種人文精神的體現,是審美能力在滋養,應該與那些具有功能性、目的性的認知讀物區分開。“當下少年兒童的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我們的兒童文學作品中的生活是否能與他們的生活發生關聯,很重要。這樣才能被他們接納、閱讀,進而才能起到引導審美、培育人文素養的作用。”
兒童文學書寫現實的作品比前幾年明顯量多質高,如秦文君《云三彩》,描寫一個叫三彩的女孩從東北來到上海,其間孩子的成長與時代的洪流。但總體而言,還比較欠缺。徐德霞指出,目前兒童文學一面是藝術上的回歸,一面是對當下少年兒童生活的游離。此前《兒童文學》雜志主編馮臻曾談到當下童話有三個轉向,分別是從給予到認同——思維的轉向;從“西式”到“中式”——文化的轉向;從孩子到人類——創作哲學的轉向。徐德霞認為這其中有值得注意的潛在傾向:過度追求隱秘的兒童心理與兒童情感,童話精妙復雜,難以讀懂;成人化的兒童作品悄然增多,有的偏離了兒童文學的初衷;不少童話既無想象也無故事,僅靠語言華麗裝點。徐德霞認為,這種傾向使得含蓄晦澀的作品多了,明朗輕快的少了;華美空洞的作品多了,樸實豐富的少了;成人視角的作品多了,老少皆宜的少了;動輒萬字的長篇多了,精簡流暢的短篇少了。“必須警惕泛兒童化,也不能走唯藝術之路。我們的作品需要時代氣息,需要現實生活的充盈。童話是孩子們最有親近感的文學形式,如果孩子們讀不懂童話了,那才是最可怕的。”
吉彤結合少兒出版的情況也談到,兒童文學創作應該更多關注現實,創作出更多接地氣,反映現實題材的兒童文學作品。作家只有關注現實、關注兒童成長,創作出的作品才能貼近孩子,真實鮮活地反應孩子們的精神世界和心靈向往,產生撼人心魂的魅力。近年來,晨光出版社多次邀請兒童文學作家到云南少數民族地區實地采風,創作和出版多部反映少數民族地區兒童生活狀況的兒童文學作品。近期出版的《春潮 · 童年》書系也是作家來云南采風時創作出的一套反映云南少數民族地區孩子生活狀況的作品。吉彤希望作家們通過對生活的深度挖掘,創作出更多接地氣、傳得開、留得下的精品佳作。
二、讓孩子獨立思考,兒童文學亟需“精神堅果”
兒童文學與生俱來有著友好的天性與本質,卻也有可能以溫柔而藝術的方式誤導兒童。孫云曉寫英雄少年賴寧時曾有這樣的反思:“盡管我在作品中反復寫明不提倡未成年人上山救火,但將賴寧的救火犧牲和被表彰的過程寫得較為詳細。這樣的處理沒有充分考慮兒童的認知特點和理解能力,有可能導致孩子模仿,這就是對兒童不夠友好的體現。”2019年這部長篇兒童小說修訂再版時,他聽取兒童文學作家張之路的建議,將賴寧救火的過程基本刪除,只用幾行字簡單介紹。
孫云曉認為,評價兒童文學作品的優劣既有藝術標準也有倫理標準,倫理標準之一即是否尊重兒童的身心發展特點與權利,直接而通俗的說法就是“兒童優先或者兒童友好。”
孫云曉一直對另一部長篇兒童小說《金猴小隊》中的一個細節擔憂,當時他正通過不吃主食減肥,自認為有效,就將這個過程寫到作品中,后來了解到這樣做對健康有害。“顯然,我寫的這個知識細節是不科學的,如果孩子模仿可能導致不良后果。所以2017年再版時也做了修改。”從“兒童友好”的角度出發,很多作品都不夠嚴謹,“如何創作和推薦優秀兒重文學作品將面臨許多挑戰,但為了兒童必須勇敢面對。”
由兒童友好出發,還能觸及更具有普遍性和傾向性的問題。一些學者提出,如今中小學生語文教育偏感性而忽視理性,兒童文學創作也有類似情況。培養批判性思維,倡導質疑精神,是兒童文學追求的真正的“兒童友好”。
如何實現?徐魯給出了他的思考:進行非虛構兒童文學閱讀。他觀察到一個現象,小學生中學生寫作文,想象力天馬行空。但如果去描述一個真實準確又符合事理邏輯的現實故事,大部分孩子不一定寫得好,甚至不一定動得了筆。“我認為跟閱讀的單一性有關。兒童閱讀推廣大量童話故事,孩子們的閱讀視野越來越狹窄,閱讀口味越來越單調。缺少描述和思考現實問題的能力,有的孩子成長過于情緒化。”
徐魯認為,兒童閱讀應該多樣、豐富,不能營養單一。 “兒童文學作家應該成為兒童心理成長的高級營養師,不僅要培養孩子們相信童話的情懷,同時也要培養孩子們獨立思考的能力。這個世界不全是玫瑰色的,童話也解決不了一切問題,理性和健全心智最重要。”徐魯利用繪畫書形式為低年級小讀者創作系列中國科學家故事,彰顯科學探索精神,出版了《羅布泊的孩子》《追尋》等帶有紀實風格的兒童小說。“非虛構兒童文學不僅是把科學知識傳遞給小讀者,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寫的不單單是一個故事,我希望自己的書能讓小讀者感到開闊明朗的情懷,感到對自然天地的敬畏,獲得觀察能力和判斷能力,獲得身體骨骼和精神骨骼都具備的一種力量。”
不少作家對專業性較強或傳記類題材猶豫,怕情感單薄、言語枯燥而無法吸引小讀者。徐魯認為不然,很多內容的發展前進都包含時代印記,甚至能喚起作家自己的成長經歷,產生情感敬畏。“科學家、天文學家、建筑學家、英雄模范…… 孩子們在閱讀這些作品時,也是在瞭望中國的群星,人類的群星,在歷史進程中摸索時代,建立光明闊達的人生觀與價值觀。
作為出版人,接力出版社總編輯白冰表示近年來兒童閱讀越來越受到重視,學會讀書已經成為孩子的核心素質之一。兒童書籍在審美趣味上大幅提升,但詩歌寓言、少兒紀實文學等還是弱項,有待開發空間。
三、吸引世界讀者的,是有中國精神內涵的兒童文學
作為中國少年兒童新聞出版總社總編輯,探尋少兒出版的初心與使命,不間斷地反躬自省在張曉楠看來是少兒出版工作的魅力所在。圍繞著市場關系而異軍突起的兒童文學幾乎長期在少兒開卷排行榜上占據著前十的排名,強勁拉動著少兒出版,也深刻地激蕩著這一代少年兒童精神世界。“但是,我們不希望兒童文學成了兒童思想的統治者,而創作者自身反倒成了市場化的工具或奴仆。”張曉楠說,兒童文學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要擔負起為孩子一生打好精神底色的使命,正是這一點決定了對于兒童文學的探索是建立在以社會效益為首,實現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統一的過程。
中少總社將很多作家創作的圖畫書開發成課程推廣到海外,圖畫書版權輸出已經成為編輯工作的常規動作,令人欣喜的是,《龍的故鄉》《花木蘭》等一系列圖畫書在海外推廣過程中深受讀者喜歡。
兒童文學海外出版是一片值得深耕細作的肥沃土壤,我們應該推出什么樣的少兒作品?哪類題材受國外市場青睞?納楊提出,更多富有中國精神內涵的兒童文學作品。“我們寫作時要有世界讀者的意識,但并不是說要為世界、為其他國家的讀者去寫。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現實主義,中國傳統文化有著濃厚的人文底蘊。作家心中當有中國的精神氣質,關注中國當下社會,了解中國少年兒童的想法與心理,寫出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學表達,自然會吸引世界興趣。”
很多兒童文學作家一直為此努力,在寫作道路上不斷回望、修正。湯萍對作品的要求是既有較高的文學價值,又有趣味性的故事,蘊藏著對生命和自然的思考,讓孩子們在故事中滋養心靈,健康成長。陳詩歌對“世界是怎么開始的”充滿強烈興趣,提出“兒童創世”想法——生病期間喝白粥時正好看到星空的圖片,腦海里頓時出現白粥的米粒潑灑到空中變成滿天星斗,宇宙出現了…… 據此他翻閱資料,通過學習研究寫出不少與宇宙天體相關的兒童文學,陳詩歌覺得自己不是在寫童話,而是在寫科普,創作本身有趣了起來,也讓小讀者能領略宇宙星辰的奧秘。
四、為了兒童,要做一棵“把根扎得很深的樹”
除了在文學性上的精進,兒童文學也在有意識地向少兒教育、圖畫繪本、藝術舞劇等多元領域精深開拓,中國海洋大學教授朱自強直言,跨學科性和實踐應用性是他所認為的兒童文學兩大學科屬性。“兒童文學和心理學、教育學、美術、民間文學、民俗學等都有密切關系。兒童文學的學科生長立足于這些學科發展基礎之上。” 跨學科性和實踐應用性作為相互補充、相互生成的合力,促進了兒童文學的學科發展。
朱自強注意到,兒童文學在學術界的整體地位有較大提升。不論國家社科基金的重大項目,還是教育部重大課題研究,諸如兒童文學翻譯學、文化產業語文教育等中國兒童文學跨學科拓展研究相關課題相繼出現。這也得益于教育事業在社會建構中的發展,朱自強說。
李利芳也提出,兒童文學理論研究亦不能離開跨學科視域。新時期以來,學者們能夠取得一批標志性的理論成果,和他們廣博的學科視域有密切關系。李利芳談到,“兒童文學”從發生、發展到變革,都緣起并緊緊圍繞“兒童”這一具體精神生命現象,都是成人社會對“兒童—童年”問題的發現、覺悟與觀念推進。表面看是知識更新,內部表征的是人類對自身生命起源、對認識人類社會的不懈勘探。“所以,我們在文學上遇到的種種發展困惑,最主要的瓶頸問題依然在于我們對我們的服務對象——兒童,在認識理解上的觀念滯后性。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在一個更加開闊、更為豐富具體的社會結構中去考察與勘探,文學理論在其中扮演的應該是觀念引領的角色,能夠抵達對兒童文學認識、思考、研究的最前沿狀態。”
隨著兒童文學市場的不斷開拓,各類兒童閱讀教育機構風起云涌,搶占先機,在滿足兒童閱讀指導需求的同時也敲響過度商業化的警鐘。正如董宏猷所說,兒童閱讀大潮難免摻進雜質,忽略書目的文學與美學品格。“傳播方式迅猛,閱讀沒有足夠文學浸潤,故事講完只給出道理,越來越簡單,好像生了銹。”納楊也提出,不是寫兒童就是兒童文學。
劉海棲將火熱的兒童暢銷書形容為“桉樹效應”:桉樹高大茂密,養育了很多動物,但同時也導致惰性、遲緩與昏睡,抑制了周圍植物。如果大肆生長,勢必會影響到生態平衡。面對此情形,兒童文學作家需要定力,冷靜思考,不跟風逐流,深挖自己所擅長的領域,讓作品始終穩定前進。
論壇上,崔昕平、韓進、吳然、薛衛民等作家、評論家分別就兒童文學理論學術史研究、大自然文學、兒童詩等話題展開交流。
多位專家談到,兒童文學處在潮平兩岸闊的發展階段,未來還會更加繁榮,如何保持良性生長是每一個兒童文學作家、評論家、出版人都在努力探索的。也許正像曹文軒在總結發言中說的那樣,面對這樣一個由我們自己營造的、所希望的,卻又讓我們時有焦慮和擔憂的時代,我們需要有一種雷打不動的定力,回到文學史語境中,重溫經典的品質,重新認識文學的恒定面,以不變應萬變。一個作家主要關注的不是變化的一面,而是不變的一面:這個世界的基本存在狀態,恒定不變的人性和永遠的神秘,以及我們民族用數千年創作積累起來的基本文學經驗,“內容為王”是我們要高舉在手的旗幟。
會后,高洪波與作家、學者們一行來到邊境線上的佤山翁丁小學,了解當地教學情況與校園生活,與孩子們互動交流,并進行贈書儀式。
向翁丁小學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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