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求索與詩美創造 ——讀趙麗宏詩集《變形》的當代詩學沉思
內容提要:趙麗宏通過“變法”,在詩歌創作上努力攀登實現自我超越自我的高峰。他的詩集《變形》成功地展現了詩歌創造本體方面的“變法”成果,彰示了思想信息尤其是哲學意識的求索,執意守望詩歌情理并融的氛圍,詩集許多篇章具有當今詩壇的詩作極難遇見的顛覆性與沖擊力,向讀者鋪開了作者的可以謂之挑戰式的創作景象。在詩美創造上,詩人匠心獨運,尤其是在詩美時空的建構上,包括荒誕美、平易美的凸現,“反常合道”、陌生化手法的運用等,表現出作者對于藝術高端效果的探求。由詩歌運作引發的一些詩學問題,反映出作者在詩學方面的理論修養。
關鍵詞:趙麗宏 《變形》 哲學意識 詩美創造 詩學修養
趙麗宏對詩歌的酷愛,不亞于他對散文與小說的鐘情。我一直關注著趙麗宏詩歌作品所呈現的詩性思維。最近幾年來,他的詩歌創造本體,始終沒有移位于變法的宏愿。他要通過變法,在詩歌創作上攀登實現自我超越自我的高峰。他分明依舊致力于詩藝技巧的深探,但他更注重于詩歌思想品質的高揚。在執意守望詩歌情理并融的氛圍里,讓思想品質因為深度與力度的昭示而光芒四射,成為趙麗宏筆下堅定不移的求索目標。這種雄姿與雄心,在他的詩集《疼痛》里曾得到充分的體現;而他新近問世的詩集《變形》,則在更高的層面與更深的程度上,升華了他的詩歌創造形象。
詩歌的品質,最終是思想的品質。詩歌的追求,最難的是思想的追求。“詩緣情而綺靡”①,無情感便無詩意。然而,詩意盡管不包含未經情感濡染的思想,卻更不包含不存在思想深度的情感。在終極的意義上,詩歌是思想創造之花。
哲學是思想的巔峰狀態。詩歌的內容里倘若浸潤了足夠的哲思,便立刻增強了詩的原動力與內驅力,亦即生命力。這樣的詩,由于精神旗幟的酣暢飄動,就會臻于難能可貴的理想境界。
趙麗宏傾注全力而推出的《變形》,成功地展現了他在詩歌創造本體方面的變法成果。這部詩集,以當今詩壇的詩作極難遇見的顛覆性與沖擊力,向讀者鋪開了他的可以謂之挑戰式的創作景象。這一挑戰式的創作景象,盡管隱蔽卻十分條理地呈現了思想信息尤其是哲學意識的求索。求索的路徑必然異常艱難,特別需要不同尋常的深思精神,而《變形》里諸多哲思豐盈的詩篇,既十分深沉,又相當靈敏。思想的流動隱藏在濃郁的詩意與詩味里,有時頗難領悟,于是,出奇制勝地打破了常規的解讀思路。
《變形》的特色顯示,自然不會只是思想境界的營造。許多詩章還在詩美創造上彰顯了詩人的匠心獨運。尤其在詩美時空的建構上,包括荒誕美、平易美的凸顯,“反常合道”、陌生化手法的運用等,無不表現出作者對于藝術高端效果的探尋與追求。同時,由于以上種種詩歌運作而引發的一些詩學問題,反映了作者在詩學方面的理論修養。
本文擬就《變形》所坦露或隱藏的方方面面,將上述觀點加以探究和闡述。
“變形”的哲學蘊涵
趙麗宏這部詩集以“變形”為名,內中的眾多詩篇,均以“變形”作為狀貌特征與動作情態。通過非常豐富而且往往奇峻無比的各種想象,作者以一些姿態各異、神色奇崛的“變形”為軸心,由此遄飛諸多鮮明奪目而又時時令人驚心動魄的意象,營造出一個個散發奇美并且啟迪深思的意境。
時而較為明顯繼而又較為隱蔽的層層哲思,就蘊涵在這些堪稱巨細畢具、目不暇接的意境之中。
詩集的首篇《窗簾哲學》,雖是一首短詩,內中的哲學滲透卻不可小覷。詩中的“我”和“生活”組成一個變化著的世界。這個世界有主體和客體之分。“我”是主體,“生活”是客體。生活中的窗簾,窗簾上的花紋,花紋中“水里的魚”“云中的鳥”,以及“天空”和“風”,是具體的客體。全詩依仗“我”以及與“生活”相聯系的各種現象的意象活動,釀造了詩的情景。在情景的釀造過程中,顯示了人與物的關系。這一關系實際上代表了人與萬物的關系。于是,作者開誠布公地道出的“窗簾哲學”,由此而以時常隱蔽卻很明確的形式呈現。此處理數自明,因為哲學即是探求人與萬物一體的境界之學。
但這只是表面。內里顯示的主體與客體的相互作用,才是實質。
這個主客體的相互作用,通過認識與實踐的活動得以實現。其中的認識,就真實性而言,有正確,也有錯誤。“魚游向水”,是正確;“水涌向魚”,是錯誤。“鳥飛向天空”是正確;“天空撲向鳥”,是錯誤。但詩人在這里所追求的真實,不是實際生活的真實,他筆下的真實,與他心目中的理想合而為一。即便如此,詩人并沒有因此作出結論,而是進一步使指向引進深入,把主體和客體的關系加以虛擬,形成主客相融的蔚然景觀。詩人用了這種匪夷所思的詩句——“我是魚,還是水,我是鳥,還是天空”,“我是生活,抑或生活是我”。經過主體的客體化和客體的主體化,將“窗簾哲學”產生的疑問加以強化,于是催化了讀者對此深思的欲望。而詩的特殊魅力,也因此而得以顯現。
我把詩集中富于代表性的《變形》和《此生》兩首詩視為姐妹篇。姐妹篇有許多共同點。共同點的表象流露是它們所顯示的詩思,均以自由奔突的意識流作為組結。就表現手段而言,這自由奔突呈現跳躍性與突兀性,跳躍了精彩紛呈的瞬間感覺,突兀了尋常事物的特殊性能。而姐妹篇根本的特征,是在表象的背后,透出如出一轍的哲理意味。
《變形》描繪并揭示了想象中的生命變化及意識變化。“把我變長”“把我變短”“把我變大”“把我變小”“把我變高”“把我變矮”“把我變成一朵花”“把我變成一座雕塑”,真是變形無窮。這一切變形顯然十分荒誕,但這種荒誕里隱藏著生命總是在持續演變的合理內核。生命在不斷變化,但不同的變化生出不同的結果,形成的意識有截然相反的種類。這首詩最后一段所顯示的變化,與時間聯系在一起,變成一朵花的時候,“綻開得鮮活美麗,但只能活一天”;變成一座雕塑的時候,“凝固在古老的巖壁上,沉默千年萬年”。這里所鋪展的詩意景致,前者是一時,后者則是永年。《此生》的詩境,實際是《變形》的延續。《變形》表現了特殊的生命變化,《此生》表現了生命變化之后特別的意識沖擊。“短促的生命,因此變得無限漫長,漫長的人生,因此成為轉眼一瞬。”這幾句詩的立意看似矛盾,其實是相反相成,展現了一種意識變動的意外感受,最終的落腳點則是“靈魂奔突在多棱的世界,磨礪出看不見的鋒刃”。這是生命的鋒刃。生命的鋒刃在這里表明了縱然無形卻力量畢具的生命特征。
從這兩首詩的意象呈現和意境展示不難看出,內里都蘊藏著十分強勁的生命哲學。無論是《變形》中假想的生命形態的變幻,還是《此生》中實際的生命狀況的漂沉,以及由這些變幻和漂沉引發的意識動蕩,無不生長出明晰而整肅的哲學至理。這兩首詩所包含的哲學思想,很能印證法國著名哲學家和作家亨利?柏格森倡導的生命哲學的一些重要觀點。亨利?柏格森在生命哲學里強調了“生命綿延”和“生命沖動”兩個啟人深思的概念。他不僅把這兩個概念視為生命的自我表露,而且把它們看作周圍世界的基礎顯示和本質呈現。正是它們派生了世界周圍的所有事物,世界的本質即源于人的本質。這種綿延與沖動,被亨利?柏格森稱為“生命之流”,既是宇宙的生命之流,也是人類自我的生命之流。而這種生命之流是永動不息、永遠變化的。同時,他又把這種現場稱為“實在”。“實在就是可動性,沒有已造成的事物,只有正在創造著的事物。沒有自我保持的狀態,只有正在變化的狀態……”②《變形》與《此生》兩首詩,前者突出的是想象中的生命變形,后者表現的是實際中的生命變化,這兩者正是牢牢地牽動著人的本質意義而涌現的“生命綿延”與“生命沖動”。它們的變形狀態,形象地代表了宇宙和人類社會不斷生成和始終變化的過程。
生命哲學以生命的發生和發展來解釋宇宙和人生,這就必然涉及到人與世界的復雜關系。《變形》中的不少詩篇,以盎然的詩意,將這種復雜關系表露得淋漓盡致。
《世界之外》是一首很值得琢磨的詩。這首詩,是一個看似沒有答案,其實答案就在其中的世界之問。身心究竟是在世界之內,還是在世界之外?“獨自沉思時,身心便在世界之外”, “我心在渺渺世外”。但具體的心,必然依附于具體的人的身體,身心終究不能分離。在根本的意義上,有如此詩所云:“世界就是包圍我的現實,是處處會碰壁的存在。”身心都與世界相合。這不由使我想起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里的論述。這部給予人全新感覺的“新哲學”,倡導一種新型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主張以人的現實存在和發展為標志來重新“安排周圍世界”,“使人的世界即各種關系回歸于人自身”。③這一理論揭示了人回歸自我的哲學意義。也因為這種意義,《世界之外》是可以令人思索不斷、回味再三的。
在體現人和世界的復雜關系方面,引起我注意的另一首詩是《醒來》。這首詩圍繞著“醒來”和夢中的奇景組織中心意象,把特別的生命體驗和美妙的內心憧憬,嵌進迷離和清醒夾雜的意境。詩里“夢中無解的騙局,一個接一個”,經歷了許多恐怖之后醒來,卻“忍不住歡呼”。當“夢中生出翅膀”之時,很興奮地“飛到天上成為一只鳥,成為一朵云,一道彩虹,一顆燃燒出光焰的星星,飛到地上成為一座山,成為一棵樹,一莖草,成為花叢里—只蜜蜂,一條流動的小溪”。詩篇通過微妙的想象而營造的意象與意境,一種具有深度的精神現象油然透出:這其實是詩意地表現了人和世界萬物的關系,亦即莊子所謂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如此境界,與中國古代哲學的“天人合一”息息相通。這首詩又同時表明,是超越凡俗的現實的理想,令詩意顯示了蓬勃的生機。而理想的依據,又是人類獨有的以哲學為高端的理性。
細讀詩集《變形》,還不時地使我想起本體論,想起世界的本原或本初。哲學的重要理論本體論,被亞里士多德稱之為“第一哲學”。“第一哲學”探究的是世界的本原或本初。海德格爾敏銳地發現真正的本體即是本原。本原乃是生成中的世界境域,是原先統一著、生成著的強力。對自我的認識與超越,對本原的回歸,即是向著這種境域、展示這種強力的根本途徑。此種哲思,廣泛地潛藏在《變形》的許多詩篇里,為哲學精神插上詩意的翅膀。
這方面的典型體現是《相信誰》。這首詩一開頭即斷言“如果總是相信別人,那就永遠不認識自己”。然后騰挪的三段詩,詩語優美而含意犀利,道出“總是相信別人”的危害。此后是筆鋒一轉:“那就不相信別人”,而是“相信自己的屐痕,在旅途中畫出的風景,盡管歪斜曲折,卻始終是真實的自己”。此詩以生動曉暢的筆觸,比照了“總是相信別人”和“相信自己”的利弊得失,在看似輕描淡寫實質濃墨重彩的詩的氛圍里,讓回歸自我的思想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
另一首《游魂互問》,以充滿神秘色彩的象征手法拓展詩的藝術空間,通過游魂離奇而又切實的互問,把既隱蔽又強烈的人生哲理表現得十分透徹。“你是找不到自己的附體,我是不愿意重返肉身”,“你”和“我”表面相異而實際同一,都是為了擺脫非我狀態,回到本真天地。詩的末尾,“兩個在黑暗中飄蕩的游魂,離開了曾經依附的肉身,互相詢問著,回答著,在逃避,也在找尋”。這分明是在逃避人生冬日的寒冷,找尋人生春天的和煦,激活自己的小宇宙,演好自己擁有無限可能的人生劇本。這首詩的思想境界,顯然是要引導人自己解放自己,把握自己,使之回歸自我,折返本原,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人。
《變形》的詩化過程所浸潤的思想意識與哲學精神,因為能夠燭照不斷變化著的當代社會生活而閃耀奪目的光輝。這部詩集的許多詩篇,在描繪宇宙和人生無限性的同時,以生動而別致的諸多“變形”為形象,展示了宇宙和人生的多變性。當今社會,物質層面的各種變態姑置不論,人的精神層面的“變形”現象,正在因為它們的千頭萬緒、千變萬化而受到人們普遍而強烈的關注。從正面而言,如果是朝著良好、優秀的目標或目的而“變形”,這自然值得贊賞。然而,如今有許多負面的“變形”卻朝著壞處甚至惡劣的目標或目的,這就不能不引起我們的密切注意和高度警惕。如今,數字化、信息化等現代手段與既成現實的背離,人的道德精神面貌明顯的滑坡傾向,人的日益增多的反常欲望,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極端個人主義等時有泛濫之勢,等等。這都形成了現代人不可回避的困境。這部詩集所揭示的以“變形”現象呈現的變異種種,有如卡夫卡在《變形記》中所描述的變異現象,成為當今社會生活中變異狀況的縮影。這就是負面的“變形”。詩篇所蘊涵的思想成果尤其是哲學成果,是對生活中變異現象的警示、勸導和救解。
詩美的建構圖景
詩美的建構圖景往往異彩紛呈。《變形》的詩美建構,以自己獨特的圖景,竭力把詩的審美藝術功能推向極致。
《變形》由于多以“變形”為抒情天地和感發空間,于是,它的詩美建構圖景也總是和這一特定內容相一致。有時候,詩篇的內容與變形的關系不很密切,建構圖景也隨之呈現相應的伴隨。
顯示這些方面綜合效果的詩作是《在天堂門口》。這首詩的審美主體,憑借作者的離奇體驗和特殊感悟,驅使異常的審美意象,形成十分醒目的審美觀照。其中的顯現,最為鮮明的是給人以驚奇感的荒誕美效應,以及平中蘊奇、易中含深的平易美效應。這兩種效應,彰顯了作者獨辟蹊徑的創新精神與揚棄傳統的辯證意識。
就荒誕美而言,《在天堂門口》憑借語言變化與形象變化,達成文本變化,最終取得隱微玄妙、真實深刻、新穎獨特的藝術效果。
這首詩列舉了一些“人間最聰明的哲人”,把他們置身在一個荒誕的境遇面前:在天堂門口。天堂亦稱天國,一些宗教和心靈哲學認為的一個美好享樂的處所。這是人死亡之后的生命形式。對于唯物主義者來說,天堂的存在是明顯的荒誕。荒誕來源于變形。此詩作為中心意象的天堂,由變形而成。這一變形,是意象的直接的整體的變形,或曰超現實變形。詩篇的首尾兩端,生動地描繪了哲人們的心態。就這些心態本身來說,相當真實。詩中寫到“要想進入的人,卻總是在門外徘徊猶豫”,“為什么在看似接近終極的時刻,你們進退兩難,你們舉步維艱”。這里的真實性毋庸置疑。這時候“徘徊猶豫”的根本原因,分明是“接近終極的時刻”求生的欲望。而“天堂的門內,藏著無形的斯芬克斯,一個個簡單的問題,回蕩在虛無中,卻使人間最聰明的哲人,聞而止步”。這些都是荒誕。荒誕與真實的強烈對比,會造成驚奇感。詩美就因為這種驚奇感的產生而得以涌現。
這首詩的主要段落,是對哲人們各自特色的勾勒,對他們品格與心緒的詩意寫照。在這一過程中,作者精心布置了真實,也鋪排了荒誕。以老子為例,寫老子“騎著青牛,從夕陽的余暉中走來”,這應該是真實;而“在天堂門口,他還在尋覓他的道,在思考如何尊崇自然”,這顯然是荒誕。對老子深刻哲思的判語,分明是真實,而“他從簡單的行囊中,抖出一塊碎石,在天光的照耀下,碎石突然奇光四射,反照出人間的山川大地,還有生生不息的萬類生靈……”這就十分荒誕。再如寫屈原,“一個孤獨的身影,在云嵐霧氣中踟躕。屈原的登天之道,是一條不斷的疑問之路,是一條無窮無盡的山水之路”。這些詩句,真實地道出了屈原的身影與心境。“你來到天堂門口,仍帶著一臉迷惘,身上覆蓋的塵土,來自起伏的群山,來自無邊的大地。身上漫淌的水漬,來自汨羅江,來自萬千條奔流的河。”這些詩句,則荒誕地設計了屈原在天堂門口的情狀。描摹西方的哲人,詩篇也有類似的真實與荒誕。以上種種,荒誕的變形與真實的原形融合在一起,非現實所存在的形式和現實所存在的形式交織在一起,生出了明顯的怪誕性與離奇性。于是造成了驚奇感。意大利哲學家馬佐尼曾經有這樣的論述:“詩人和詩的目的都在于把話說得能使人充滿著驚奇感。驚奇感的產生是在聽眾相信他們原來不相信會發生的事情的時候。”④荒誕美的功能正是在這種驚奇感中驚奇地生成。
《在天堂門口》這首詩,除了存在荒誕美效應,還存在一種可以和荒誕美媲美的平易美效應。平易原指一種人生態度,在這首詩里轉移為一種藝術品格,即通常所說的平和簡易。平易決非平淡無奇,它出彩之處在于看似平易,實則奇異深刻,造成一種特殊的美感。詩篇最引人注目的是對被稱為“希臘三賢”的描繪。“希臘三賢”是指柏拉圖和他的老師蘇格拉底,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他們在西方文化中的形象多么偉大,他們的思想多么精深,而在趙麗宏筆下,這種偉大與精深得以高度濃縮,不過寥寥幾句詩,非常簡約明凈,但一個個哲人的姿態與心靈卻栩栩如生。如寫到柏拉圖:“人間的‘理想國’,并沒有直通天堂的捷徑,柏拉圖種植的橄欖樹,無法在陽光下長存綠蔭。砍伐的刀光何等詭秘,還沒有看清那閃爍的鋒刃,大樹已經轟然倒下,遍地殘枝掩蓋了曲折道路。”刻畫其他哲人,也是如此手筆。朱光潛先生曾經這樣評價平易美:“簡易是藝術最后的成就,古今中外最大的藝術作品都是簡單而深刻。”⑤應當說,趙麗宏在這首詩里,即以平易美實現了詩歌的一種飛翔。
荒誕美與平易美,兩種美互相交融,相得益彰,共同增添了《在天堂門口》不同凡響的光彩。
《變形記》的詩美創造是多方面的,為這部詩集繁華花枝的造就,其手法多樣,另有一種妙法是“反常合道,無理而妙”。“反常合道”作為古典詩藝的美學原則之一,曾在宋代《詩林廣記》一書中載有出處。此書援引蘇軾的論述:“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⑥趣味橫生的“反常合道”手法,在古典詩歌里常被運用。趙麗宏將它巧妙移植,花樣翻新,使之奇中出趣,形成一種頗為新奇獨特的美感效應。
《小提琴》是一首意味深長的詩。詩中其他的優美詩句,就筆致而論,都屬于正常。而中間的一段,卻很反常,有平地突然崛起高山之感。詩的前面兩段,依照詩的一般寫法,鋪陳了小提琴的命運趨向與生命特色。至第三段,筆鋒陡然一轉,冒出了違反常理的詩句:“潛藏的音符,會不會在夢中釋放,重新匯集天下的流水?洶涌的江河湖海,還有蜿蜒在山林中每一條清澈的小溪,重新聚合深情的歌者,用發自靈魂的美聲,追逐天籟,傾訴愛情。讓所有的心弦都隨之顫動。”音符,而且還是潛藏的音符,怎么能把“流水”“江河湖海”和“小溪”“重新匯集”?又怎么能“重新聚合深情的歌者”?這明明十分反常,不合情理。然而,從詩歌藝術創新的角度來看,潛藏的音符確實可以匯集“流水”“江河湖泊”和“小溪”,確實可以讓歌者“重新聚合”。這一切,是因為藝術的功能不但可以,而且非常突出而深情地顯示小提琴所依仗的音符的不同尋常。這一段詩章,粗粗一看不合情理,而細細琢磨,從藝術的功效加以衡量,則合情合理,亦即“合道”。
“反常合道”的詩,在《變形》里還有不少。下面再舉出一首《我的沉默》。這首詩分為三段,每一段開頭的句子,都是“讓我的沉默”。先看第一段,在“讓我的沉默”之后,居然出現“成為你無字的歌謠”,而且“一遍又一遍,在靈魂中回響”。既已沉默,何來歌謠,并在靈魂中回響?就日常的真實性而言,顯然很不合理,屬于反常。詩的第二段更為離奇,在“讓我的沉默”之后,繼續的詩句是“撞擊那扇封閉的門,碰撞出新穎的詞匯,在幽暗中發光”。在這里,無形的沉默成為有形的物質,把“封閉的門”撞擊,這不是很反常嗎?而且,這還不夠,無形的沉默還碰撞出分明屬于抽象的“新穎的詞匯”,這一過程還能“在幽暗中發光”!這真是反常得不能再反常了!還有第三段的“沉默”,竟然“成為鑰匙,成為夜視鏡,成為你心靈的回音壁”,也是離奇和反常得不可思議。上述諸種反常,是毋庸置疑的極不真實。但是又非常真實。為什么?因為詩人是在寫詩,他并不追求日常瑣屑的真實,而是追求詩的藝術的真實。這真實與他心目中的理想合而為一。就詩的藝術真實而論,這一切都合情愜意,很契合道中之義。可以讓讀者在“反常”的氣氛中進入優越的詩美境界。詩的如此景象,不禁令我想起蘇東坡在《書鄢陵王主簿所畫竹枝》一詩中的句子:“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作畫求相似,見與兒童鄰。”
在《變形》中,與荒誕美、平易美以及“反常合道”相關的另一種藝術手法,是陌生化效果的實現。陌生化可以顯現于一切語言藝術,不過它的運用有一定難度。故此,真正優良的陌生化在詩中并不常見。但陌生化作為一種異乎常規的表現手段,在內容上與形式上違逆人們習見的常情常理常事,因“歪打正著”而呈現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應,畢竟為一些優秀的詩人所鐘愛。趙麗宏對于如何達到陌生化效果頗有經驗。我在評論他的詩集《疼痛》時,曾經指出他在這部詩集中有不少詩篇巧妙地實現了陌生化。在《變形》中,趙麗宏顯然有意識地加強了對陌生化效應的追求,造成文本把握包括詩語解讀與感受上的陌生感,使不少詩篇產生了新的意義與新的生命力。前文論述的荒誕美、平易美和“反常合道”從詩的語言到形象,還有主題和題材以及修辭手法,都有陌生化在運動,因而使不少詩篇涌現特殊效能。這種特殊效能增加了對詩美感受的難度,拉長了詩美的欣賞時間,于是使詩的審美過程得以延長。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說,這是加強了詩的功能。
陌生化手法運用于詩歌,由于在藝術上往往超越常規,違犯形式邏輯,遵循情感邏輯,使之藝術效果新穎別致。而這種“超越”與“違犯”,總是冒著風險,因為容易造成詩歌文本的牽強附會,甚至不倫不類。要使陌生化手法成效卓著,關鍵在于掌握好一個“度”,力求中規中矩,恰到好處。這可以舉出詩集中的《天平》一詩加以說明。仔細考量可以發現,《天平》是一首從頭至尾充溢了陌生化的奇詩。它開頭一段這樣描述:“有時候我會成為一臺天平的中心,試圖讓過去和未來,在兩邊保持平衡,可是總無法做到。”這段詩想象之奇特,意象之突兀,意境之出格,不能不為之驚訝。而陌生化即從中涌起。在接下來的詩行里,“過去”和“未來”竟會說話,而且,它們因為權衡輕重,還不斷改變著姿態和情緒。里邊又有神通極其廣大的“我”進行著“努力”。這使原已形成的陌生化效果更加厚重。到末尾的一段,“我”更是異想天開地“站定在天平的中間”,讓天平“停止擺動”,得出的結論是“我是此時此刻,我就是現在”。這里的詩情和內含的哲思,都讓陌生化更上一層樓,讀者的驚奇感也會因此而達到高峰。而審視此詩所有的詩句,體味詩句透出的情感與理致,縱然鮮活別致,卻又不溫不火,恰如其分。即是說,這首詩的“度”把持得很是得體,也就使陌生化效果得到充分的顯示。
《變形》引發的詩學沉思
反復閱讀《變形》,除了對內中詩歌作品的創作實踐感想良多,還同時對由此引發的一些詩學問題陷入沉思。
前文曾經提及,最近若干年,趙麗宏顯然志在“自家鑿出一片天地”,把“變法”立定為自己詩歌創作的原則。這一原則的核心,是最完美地創造詩本身,通過詩美的張揚,使存在的本真、生命的純粹和生活的真諦得以最完美地實現,從而完成詩的最高使命。經過多年孜孜矻矻的努力,他在這一原則光照下的創作實踐收獲頗豐。
《變形》即是他“變法”的重要實績。前面我已對《變形》的創作進行了評析,對于《變形》而反映的一些詩學問題,也有必要加以闡述。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套用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序》中所強調的“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我們也可謂之“一代有一代之詩歌”。就一代詩歌理論而言,與當今詩歌創作密切相關的美學原則,是現代詩學。中國現代詩學,又必然是中國古典詩學和外國詩學的繼承與發展。綜觀當今詩壇,從詩人來說,大多醉心于詩歌創作本身,而對詩學則似乎關注甚少。而趙麗宏既傾心于詩歌創作,也對詩學時時關懷。這一點,我們只要探討一下《變形》所顯示的詩學問題即可看出。
細察《變形》就能知曉,這部詩集的眾多詩篇滲透哲學思想,而這種滲透過程是險象環生的過程。中國文學所崇尚的抒情精神與抒情傳統,在詩歌尤其是抒情詩里表現得最為突出。情感是詩美內涵的主體,情感體驗的高峰是詩的首要的高峰體驗。然而,很重要的一點又在于:在優質的詩歌里,“終極的真理、事物的本質和生活的奧秘”,⑦只能借助于思想特別是哲思的滲透來體現。這里的難度,在于究竟如何使詩性激情與理性沉思完美統一,即周密而滋潤地臻于情理并融。所謂險象環生,往往表現在:如果因為追求思想、重視哲理而偏離或淡化了詩性激情的抒發,在詩中趨于直白甚至完全裸露了理性思維,單一地表述思想,那么,詩篇就會埋沒本性,導致蒼白與枯燥,也就失去了詩歌。這是詩歌創作行進道上的山中之虎。可是有思想之詩,有哲思之詩,又是詩之高標。因此,凡是優秀的詩人,必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變形》中的眾多詩篇實現了情理并融。最典型的例子是《窗簾哲學》。此詩在題目中直接將“哲學”二字標出,可是全詩的整個行進,并沒有直露的關于哲學的字眼。通篇只有豐滿的形象,紛飛的意象,充沛的情感,由此組合成完美的意境。這首詩的詩美創造藝術在風格上的展現,可以用“清新”二字來概括。“清”是就詩風而言,“新”是就立意而言。窗簾的靜默和舞動,窗簾花紋所顯示的水里的魚和云中的鳥,以及有形的天空和無形的風,還有抽象的生活,被“我”的情感自然相連,凝結成一幅清新的圖畫。這清新的圖畫又很奇異,奇就奇在內中綻放出一連串詩意充盈的疑問。在這詩意滿滿的疑問里,透出人與萬物的關系、主體與客體的相互作用、認識與實踐的存在等哲思。這說明思想已滲入全詩的肌理。詩篇情中含思,情理相映,吸引讀者的應該不僅是詩情的感染,同時又是哲思的啟示。類似《窗簾哲學》的詩,在《變形》中還有不少。《變形》以扣人心弦又發人深思的文本,見證了詩學的一個答案:詩歌必須情理并融以及如何才能實現情理并融。
詩學界對于詩的本質這一至關重要的問題,常常眾說紛紜。我比較贊同這樣的觀點:詩的本質在于,詩是用意象語言呈現出來的原創性思維。《變形》里的不少詩篇,好像是作者有意而為,用原創性思維極其濃冽的詩語,以及由此釀成的詩意,在證實這一觀點。
在本質的意義上,原創性思維與創造性思維是一回事。兩者都是在創造性意識迸發之后的創新思維。反映在詩歌創作上,原創性思維以自己嶄新獨特的思考方式,借助意象語言,構建詩意境界即意境。這種構建具有絕對的開創意義,每每無中生有,點石成金,令詩歌發出奪目的光芒。
且看《變形》中的三首詩。
在《愛身邊每一個人》中,前面兩段雖然也有詩的新鮮感覺,但還沒有達到詩性思維的原創性。而第三段則猶如異軍突起,冒出這樣的詩句:“記憶如春蠶吐絲,把所有的愛,編織成一個銀色的繭子,在失愛的叢林里,閃爍溫暖的光亮。”把記憶喻為春蠶吐絲,美則美矣,但尚未完全獨特。而當“所有的愛”編織成了“銀色的繭子”,就顯得很獨特,會讓人生起異乎尋常的聯想。這還不夠,“銀色的繭子”又置于“失愛的叢林里”。如此一來,忽如光芒四射,還是溫暖的光芒!這就成了奇中之奇。意象語言在詩的佳句中,把原創性思維推向高峰。
另一首《失重》,與《愛身邊的每一個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前面幾段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新穎之處,但最后一段卻“卒章顯其志”:“碰撞可以恢復重量,結局也許粉身碎骨,大地是失重的終結,所有的不安和恐懼,連同那風馳電掣的自由。”這一段詩的意象語言新鮮別致,出人意料,似乎不大合理,卻全在情理之中。詩句的行進步步緊逼,字字沁人心肺,使原創性思維通過意象語言的組合而收到了出奇制勝的成效。
再來看第三首《答案》。此詩一開頭即先聲奪人:“生活是什么,是永無休止的提問,問天問地問路,問周圍的一切行人。”這幾句內涵深而外延廣的詩,粗看顯得十分突兀,匪夷所思,但靜心思考,會覺得相當自然親切。后面又來了幾句:“生活其實也是回答,回答那些,永無休止冒出的問題。”也是看似突兀而實則有情有理。最后的歸結又把前面的“提問”與“回答”構筑成一座高峰:“生活就是沒有盡頭的自問自答。”詩中的意象語言組合成一種奇妙的境界。這一境界開掘了生活的真諦,蘊含著深沉的哲思,令人在訝異之中產生美感的享受和思想的啟迪。一經如此鋪排,原創性思維頓時呼之欲出,盡顯其中。
信手舉出以上三首詩,足以說明,詩性思維的原創性,呈現在詩的意象語言里,流動在由這些意象語言構成的詩境中。這一詩歌創作現象,充分地反映了詩的本質,如果引用法國著名哲學家雅克?馬利坦的一段話,可以得到更清晰的解釋。他指出:“考慮到詩的特定的構成方式,它需要藝術的或技術的理性,但若考慮到詩的本質和它所涉及的真正的‘瘋狂’,它更得依賴創造性的理性。”⑧這里,“創造性的理性”,即是詩的本質所仰仗的原創性思維。
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關于詩的本質的思考,是艱難的思考,遵循詩的本質而進行的創作實踐,是艱難的實踐。關鍵還是抓住兩頭:原創性思維和意象語言。原創性思維的存在,前提是人的存在。非常之思才能成非常之詩,非常之思猶賴非常之人。意象語言的存在,則依靠詩人的詩化意識和語言意識。詩化意識是指通過意象聯結,構建詩美時空。語言意識是指騰挪詩的語言,形成鮮明的意象。海德格爾在闡釋荷爾德林的詩的時候,特別強調:“詩的活動領域是語言。因此,詩的本質必須從語言之本質那里獲得理解。”⑨仔細體會海德格爾這一說法,顯然很有意味。
以上涉及的還不是詩的本質問題的全部。前面行文的關注,是要通過分析趙麗宏的《變形》的一些詩篇,從理性思維和意象邏輯以及語言要求的角度,探討一下詩的本質,從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上,昭示這部詩集在詩學方面的追求。
與《變形》密切相關的詩學,還有一個很值得關注的問題,是童心論。從表面看來,童心論似乎不關詩學,其實這是一個深層次的詩學問題。
明代思想家李贄論述過童心與文章的關系 :“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茍童心常存,則道理不行,聞見不立,無時不文,無人不文,無一樣創制體格文字而非文者。”⑩德國哲學家叔本華也說道:“昔赫爾德謂歌德曰:‘巨孩’。音樂大家莫扎特亦終生不脫孩氣,弗利希?施勒格爾謂彼曰:‘彼于音樂,幼而驚其長老,然于一切他事,則壯而常有童心者也。’”11文章、音樂是如此,詩歌也是如此,凡是有大成就的詩人,往往童心未泯,真心畢露。為什么會是這種狀態?道理很簡單:優秀的詩都有純真的品格,純真的品格必須由純真的心靈來鍛造,而童心即是純真之心。詩歌有純詩這一概念。追求純詩,是詩人的本能。“所謂詩,實際上是用擺脫了詞語的物質性的純詩片斷而構成的。”12童心與詩心,彼此相映,最為契合。
《變形》里的不少詩篇,因為明顯的具有純詩的一些特點,包括純感情,純感覺,純語言,純意象等,一概出于純真之心,于是,這些詩的質地總是透出鮮活靈動的童心。
例如《小提琴》。此詩前面兩段寫出對小提琴艱難身世的特殊感情。第三段則欣然冒出童心,對“潛藏的音符”生發了天真爛漫、純潔無邪的聯想。最后一段更是流露出孩童最可能出現的真心,這真心既很善良,又很天真:“沉寂的心底,只有一個頑強的念頭:期盼有一雙大師的手,將盒蓋輕輕開啟……”
再如《奔跑》。在這首詩里,奔跑成了習慣,道路上不管處于什么情況,奔跑的習慣不會改變。如果道路上“跳不過寬闊的裂縫,那就投身深壑,墜落中依然習慣奔跑,奔跑,奔跑……”永遠是奔跑,永遠保持奔跑的習慣。在單純的前進欲望中,顯露了奔跑者一顆純粹的真心,這就是童心。童心充滿了這首詩,帶有童趣的詩境顯示:一顆童心正一往情深,義無反顧地在拼命奔跑,最后奔跑出了一首歌頌奔跑的詩。
還有一首《心境》,也是童心滿滿。這首詩一開頭即是悖于常情常理又情理自在其中的天真之句:“我看不見自己的心,它卻四通八達,連接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后面是出于純真之心的真實而夸張的隱喻:“它是一塊明亮的鏡子,映照我感知的一切。”這還不夠,接下來是帶有孩童氣的幻想式的詩句 :“它可以很大很大,大到接納整個宇宙;它可以很小很小,小到容不下一粒微塵。”在童真的世界里,心的變化巨大到不能再巨大。詩的童心在想象的天地里顯現得一覽無余。
趙麗宏寫出這么多童心洋溢的詩篇,是因為他是一個充滿童心的詩人。由于《變形》這一詩集的問世,他在詩歌里顯示的童心,進一步為大家所關注。關于這一點,在“趙麗宏《變形》新書首發式暨詩集和手稿展”上有充分的表露。詩人歐陽江河在這一新書首發式上這樣說:“……我們在接受詩歌教育的過程中變成一個孩子,找出兒童、小孩、赤子一樣的童心,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成長。這就是詩歌的功能。詩集《變形》的意義何在?把你變為一個孩童。”歐陽江河是從接受美學的角度說的,他的話實際上在表明:《變形》具備童心。這與老子“專氣致柔,能嬰兒乎”的思想相通。趙麗宏本人則在這次新書首發式上有這樣的表示:“現在我寫詩和當年寫詩有什么不同?剛才歐陽江河講,詩歌把我們變成少年、童年,我非常有共鳴。我覺得我現在寫詩和最初的狀態一樣,我可以非常真實地用當年很幼稚的眼光觀察世界,思考世界,思考人生和生命,然后表達出來。”趙麗宏最后又說:“我還會讀書,還會寫作。今天歐陽江河講的對我很有啟發。他講我的詩集有‘五個變形’,我繼續還會變下去,變到最后越來越純真,越來越回到我的本初。這是每一個詩人都要追求的美好狀態。”
注釋:
①語出陸機《文賦》。
②[法]亨利?柏格森:《形而上學導言》,劉放桐譯,商務印書館1963年版,第29頁。
③[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6頁。
④北京大學哲學系:《西方美學家論美和美感》,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74頁。
⑤朱光潛:《朱光潛美學文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年版,第222頁。
⑥蔡正孫 :《詩林廣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88頁。
⑦[美]馬斯洛等:《人的潛能和價值》,林方主編,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367頁。
⑧[法]雅克?馬利坦:《藝術與詩中的創造性自覺》,劉有元、羅選民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1年版,第78頁。
⑨[德]海德格爾:《荷爾德林詩的闡釋》,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46頁。
⑩李贄:《焚書?童心》,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99頁。
11王國維:《叔本華與尼采》,《王國維文集》,燕山出版社1997年版,第278頁。
12[法]保爾?瓦雷里:《瓦雷里詩歌全集》,葛雷、梁棟譯,中國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04頁。
[作者單位:上海市作家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