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林曉哲印象
2008年春,我問倪蓉棣,有沒有看到新近冒出的年輕小說作者。
倪蓉棣說,有一個寫小說的,只發在他自己的空間上。
年輕嗎?
年輕。
被老倪注意到,說明他的文字是有看頭的。老倪曾經是樂清一個有品質的小說家,眼光自然精準。
我說,那你發幾個他的小說來看看。
于是老倪聯系了那個年輕人,發來了幾個小說。
那個年輕人就是林曉哲,當年二十八歲。
也正是這兩個短篇,我讀了后,覺得好,寫出了機關人際關系中的某一面,且語言也是我喜歡的那一路,于是推薦給了老朋友吳玄,吳玄主編的《西湖》雜志,那些年正集中全部火力一期又一期地推國內文學新銳,而林曉哲正好符合《西湖》的要求。他的這兩篇小說加作者簡介與大頭照發在當年《西湖》的第11期。有時我會望著這個機關大院,想,這里面,有一個能寫小說的機關青年,林曉哲。
2010年,《上海文學》短篇小說新人大賽,曉哲的《清白》獲得了二等獎。這證實了曉哲的小說寫作潛力,這是一個嚴肅的文學賽事,獲二等獎已是不容易。從此,樂清這個小城,除了東君、呂不、盧德坤這三位優秀的青年作家外,又增加了一個林曉哲。
曉哲一面是機關青年,老老實實地遵循著既有的機關規矩,了解工作情況上頭意圖,看文件,聽講話,寫規規矩矩味同嚼蠟的工作材料。另一面是純粹的小說寫作者,觀察,思考,挖掘內心感受,在虛構里建立自己的另類空間。我年輕時也在機關里呆過,我總是會常常以自己的機關經驗去想象曉哲的機關生存狀態,就性格而言,竟也感到曉哲與我有某些相似之處。在與曉哲的交往中,逐漸感受到他的一些特點,比如不爭,淡泊,無所謂,這其實于機關而言是相悖的,機關需要的是與此相反的作派。但這于一個真正的寫作者而言,則是一個重要的品質。文學寫作者在機關需要分裂,白天是機關的人,晚上則要進入到寫作者這個身份,還有,公文與文學的徹底分離。我的感覺中,這種分裂人格曉哲也不例外。如果一個人在小說寫作中很純粹,因此他在寫作時就會把自己從一個機關人分裂出來,而曉哲就是一個相對純粹的小說寫作者。
十余年來我與曉哲的聯系算是比較多的,每當他寫出一篇新的小說,都會把打印稿或電子稿發我讀,我是越讀越欣喜。他的寫作速度是緩慢的,語速,結構,人物,事件,都沉浸在緩慢、綿密的細節之中,我喜歡閱讀他小說中對人物心理的緩慢而準確的逼進,以及欲望,性,與外部的對接,他在文字中很好地進行那種身體與社會關系的表達,所寫的那種迷惘、猶豫、動蕩與克制,確立了他以后的小說基調。因此,對他的寫作歷程,我還算是比較了解的。
曉哲到了文聯上班之后,所做的事情反而比在原單位時更雜。有時我去他的辦公室坐坐,聊聊天,常遇到他急于去幼兒園接孩子。看他朋友圈,時常曬他與松子(他大兒子)的天真對話,常常令人噴飯,也可看出,曉哲在各種壓力山大的處境里的自我解脫能力,是一種爭取樂在其中,以天倫之樂來建立解壓空間,并真正樂在其中。
除此之外,曉哲還有幾項愛好,一項是戶外運動。經常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在某一座山上,手持登山杖,穿著護膝,與一行驢友一起走在崎嶇山道上。戶外,登山,探險,我想這是他有意識選擇的一種減壓方式,不是純粹的為了玩樂。這樣,既取得了減壓效果,也磨練了自己的意志與能力,包括擴大心胸與度量。以適應這個迅速升級、多變、喧囂的時代,或退而求其次,以不變應萬變,面對風云變幻的世界,坐觀其變而保持內心的淡泊與安寧。還有,他的美術愛好先于小說之前,他曾發給我他畫的一幅工寫結合的老虎圖,還真像回事。也因為他愛好過美術,因此對攝影的愛好是順理成章的事,這相當于反手一槍,打下一只兔子,不經意,但頗愜意。
我以為,一個小說家,不必太過于專注寫作一件事,且不說曉哲本就是機關一工作人員(文聯也是機關之一種),又是倆孩子的父親,其身份本身也不可能讓他過于專注。但是,當他坐下寫作時,他的敘述方式,他的寫作風格,會令他高度專注。我能想象,深夜寫作時,手持卷煙的他,在書房煙霧彌漫中他的冥思,他的那種思維溢出邊界狀態,以及把它們轉化成一段一段文字后的特別感受。
當他去年把《鴨子與先知》(當時名為《看鴨子》)的電子稿發給我時,我讀了后很欣喜,感覺到他寫出了一個與他自己以往有些不一樣,也與別人有些不一樣的小說。這確是一篇好小說。我隨即說,這篇應該投給《收獲》才是。
回到曉哲的形象上來說一下,國字臉,五官分明,著裝隨意,低調,謙卑。兩年前,在東君的倡導下,他們四人(東君、林曉哲、林漱硯、謝覺曉)在樂清的一幢百年民國老樓里,創辦了白鷺書院,舉辦了幾個學期的公益文學培訓班,當他們幾個人交替出現在這幢百年老樓里時,與這幢老樓都是那么合拍。他們幾個以這幢老樓的原樓主名號徐可樓而把這幢樓取名為“可樓”。去年辦班時,曉哲在可樓里上課,有時我在樓里看曉哲,他在教育孩子們以及與孩子們的嬉鬧之余,他的低調,謙卑,內省,分明成為這舊屋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令人信任,期待,與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