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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語驛邊橋(節選)
    來源:《江南》 | 王咸  2023年07月29日22:32

    臨近九月,氣溫一直維持在三十度左右,沒有幾個高溫天,風一吹,臉頰上都有點秋涼的感覺了。眼看著夏天就這樣過去了,我心里空落落的。昨天一大早天氣突然悶熱起來,待在房間里有了那種被烘烤的感覺,我倒是覺得安穩了。

    當時到了十點多,我起床到書房先抽了一支煙,心定以后找到兩塊餅干,然后開了膠囊咖啡機,放好膠囊咖啡等著出咖啡,看著外面白花花的陽光,我先拉上了書桌邊上東窗戶上的窗簾,然后又去拉南窗戶上的窗簾。我拉上了,又拉開了。我看到前面鄰居家的屋脊上停著一只巨大的黑鳥。它攏著翅膀,像披著蓑衣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屋脊上,頭朝著我這邊。鄰居家的屋頂鋪的是藍色琉璃瓦,但反射著強烈的陽光,呈現一片耀眼的白光。

    我愣怔了片刻,趕緊回頭找相機。上海郊區這邊,多的是麻雀、白頭翁,還有一種比麻雀體型還小的極度靈活的鳥,我叫不出名字,飛起來像彈射一樣。大一點的鳥,斑鳩、白鷺時有所見。蘇州河邊樹林里可以看到很多黑鳥,體型比鴿子略小,好像是烏鶇。說烏鶇鳥叫聲婉轉,有時像笛聲,有時像簫韻,我只見到它們飛,沒聽到過它們叫。這只白頭黑身子的鳥,有貴賓犬這么大了,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偶爾有幾次,夜里我看到頭頂上一個碩大的黑影掠過,張開的兩只翅膀仿佛有一臂長,呼扇呼扇慢慢地飛過去,似乎能聽到翅膀扇動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什么鳥,白天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大的鳥。

    我拿著相機又回到窗邊,那只鳥還在,幾乎沒有挪動過位置,好像等著我拍照似的。我先是隔著窗戶拍了兩張,然后又慢慢地拉開窗玻璃,把相機固定在窗臺上,調到200mm長焦處。等鏡頭穩下來,我發現這只鳥并不是很黑,而是深褐色,每只羽毛的邊緣顏色就淺一些——頭頂上卻是禿的,裸露著紅色的肉,像被拔了毛的雞頭。尖喙勾勾著,跟頭頂一樣肉紅色,只在頂端成了白色,全身就這一點白,像戴了一個白口罩。它的頭頂像一個骷髏,鼻孔裸露在外面,看不到眼睛,該是眼睛的地方黑乎乎的。我抬起頭,看看它,又看看鏡頭里的它,我感覺它那沒眼睛的頭好像看到了我似的。我看了它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可能就是常說的禿鷲了。我只是在電影電視上見到過禿鷲,在動物園里也見過,在日常生活中卻從未見過。想到禿鷲銳利的眼睛可以“無細不睹”和它專吃腐尸的習性,我突然打了一個冷顫,胳膊上眼看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手機鈴響起來的時候我驚了一下,回到書桌邊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是個陌生號碼,但號碼所在地卻是我熟悉的。我猶豫著接通了電話。

    “兄弟,是我,我是李常。”對方說。

    “李常?”我脫口問道,但很快就后悔了,立刻彌補道,“這么稀罕啊?”

    “呵呵,我想請問一個問題啊,兄弟。”李常說。

    “什么問題?”我說。

    “從東方明珠到外灘怎么走啊?”李常說。

    “到外灘?”我問。

    “是的,從東方明珠到外灘。”李常說。

    “東方明珠……這樣,先找到濱江大道,然后往南走,一直走到輪渡碼頭,乘輪渡過去。”我說。

    “好嘞。”李常說。

    “輪渡很便宜,大概幾塊錢,還可以在黃浦江上游一游。”我說。

    “好嘞,兄弟。謝謝了。”李常說。

    李常掛斷了電話。

    我跑到窗邊去看那只禿鷲,禿鷲不見了。望過屋頂,藍天上靜靜地浮著一團白云。我愣愣地看著那團似乎在融化的白云,急忙又回到書桌前,拿起手機,撥通了李常的手機。

    “李常,你到上海來了?”我說。

    “呵呵,兄弟,是的。”

    我啊了一聲。

    “孩子快開學了,我帶他出來玩玩。”李常說。

    “哦。”我說,“你找到濱江大道了嗎?”

    “找到了,兄弟。”李常說。

    李常的手機里傳來亂糟糟的人聲,還有隱隱的汽車喇叭聲。我們沒有掛斷電話,卻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從東方明珠這里過去,大概得走一刻鐘。”我說。

    “好嘞,兄弟。”李常說。

    “好嘞。”我說,“差不多要一刻鐘。”

    “好嘞,我們好像快到你說的濱江大道了。”李常說。

    “好的。”我說。

    然后我們的電話就斷了。我拿著手機看著,一直沒有放下,然后又撥通了李常的手機。

    “兄弟,我們已經在濱江大道了。”李常搶先說道,“這里也不錯啊。”

    “是,那里也不錯,要是下午就更好了,夕陽照過來,比外灘還有景。你們住幾天啊?”我說。

    “兄弟,移步換景,美不勝收啊。我們大概住上幾天,還沒定。”李常說。

    “你們是怎么安排的?”我說。

    “沒有什么安排,看完外灘,我想再逛逛南京路。”

    “好的。”我說,“世博園要去嗎,聽說《清明上河圖》的動畫版還沒撤。”

    “兄弟覺得值得一去嗎?”

    “值得,帶孩子去看看,很好的。”我說。

    “好嘞。”李常說,“我估計今天看不成了。”

    “要不這樣吧,你們明天上午去逛世博園,下午,我早點下班,開車帶你們去朱家角玩玩。”我說。

    “朱家角是什么?”李常說。

    “一個古鎮。”我說。

    “好嘞,我聽你的安排。魔都繁華之地,對我來說像迷宮,不過有兄弟的指引,我就當閑庭信步了。”李常說。

    打完電話,我又去南窗邊看,再也沒見到那只罕見的大鳥,好像它就是監督我接聽李常的電話似的。任務完成了,它就飛走了。我盯著藍色琉璃瓦反射出的白光,腦子里也白花花一片,過了好久,我才聽到周圍挖掘機轟隆轟隆震天的響聲。這種聲音已經持續半年了,因為城市開發,周圍的村子正在變為一個廢墟。前面鄰居已經談好了拆遷條件,搬空了,窗戶、門都砸了,變成了洞。有時候我會看到里面有人走動,可能是撿垃圾的。挖掘機在村子里奔突,但前面這幢房子一直沒動,可能是擔心推倒它會把我的房子震塌。因為特殊原因,我拆遷的事兒一直擱淺著,我也就一直在這兒住著。周圍變空了,空氣流通,即使夏天高溫,只要稍微有點風,房間里也是比較涼快的。晚上有一點孤零感,不過挖掘機經常會工作到深夜,開始覺得吵,后來反而成了一種令人欣慰的“煙火氣”了。

    我短暫地想了一下是否要請李常到家里來住,但轉眼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我們坐在靠河的一個座位上。天還沒黑透,淡藍色的天空中,一抹暗紅色的晚霞慢慢地沒進淡藍色里。河兩邊店家的燈都亮了,但是在天光籠罩下還顯得不夠明亮。左邊是高高拱起的放生橋。橋上滿是人,有站著看河的,看河中的搖船慢慢劃過來劃過去;有倚在石欄上拍照和自拍的。過橋的人要么停一下等著拍照完畢,要么迅速跑過去。

    我們能聽到橋上人的說話聲,聽不清說什么,嗡嗡的。偶爾有人高聲說一句什么,就在我們耳畔響起,在黃昏里卻顯得很遙遠。

    “這地方——真不錯啊。”李常搓著雙手感嘆道,“有一首詩可以形容現在這個場景,怎么說?哦,是一首詞,‘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皇甫松的《夢江南》是吧?”

    我沖他點點頭,心里放松了一些。他是第一個從老家來在我面前提到詩的人。除了家人親戚,我很少單獨接待老家來的人,都是另外幾個同學接待,順便把我叫去陪著。

    “你又拽詞了。哪里‘雨蕭蕭’?”他女兒小蕓嗔他說。

    “呃,難道你不覺得很美嗎?”他揚起手,他的手像一把蒲扇,指著河,指著河一溜燈火的對岸,又著重指了指高高拱起的放生橋,“當然,你批評得對,沒有雨,也不是梅子熟的時候,這個橋也不是驛站旁邊的橋,只橋邊人語對得上,我接受你的批評。但是——”

    小蕓噗了一下嘴,表示“服了”,說:“得,你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景真是很美,但這都要感謝董叔叔啊,要不是董叔叔,我們就看不到這么美的地方了。”

    老板娘把兩份菜單啪嗒放到我們的桌子上就另外忙去了。李常順手拿起一份,然后愣住了,抬起頭看他的女兒:“你說什么?”

    小蕓說:“我說要感謝董叔叔。”

    李常認真地說:“對,你說得很對,但是,這個還要說嗎?”

    小蕓說:“當然要說了。”

    李常好像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詞了,像思考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一樣想了一會兒說:“也對。從你的角度講,出于禮貌,是應該說。雖然有點俗套。”

    小蕓爭辯說:“我這不是俗套,是真心的。”

    李常用一只大手掌止住女兒爭辯的勢頭說:“我這里的俗套不是貶義詞,我的意思是……”

    小蕓說:“叔叔,我爸小時候是不是就這么啰嗦啊?”

    我笑著搖搖頭,說:“這不是啰嗦,是認真。”

    李常說:“好吧,我不討論這個問題了。我今天可以喝酒嗎?”

    小蕓抿著笑意看著他。

    李常自言自語似的說:“這情景不喝酒可惜了。”

    小蕓說:“你跟董叔叔這么久才見一面,當然應該喝一點。”

    李常朝女兒拱了拱手。

    我說:“我開車,不能喝。不過,我可以陪你喝一杯。”

    李常呃了一聲,身子一挺,一只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說:“哎呀,開車沒辦法。要不咱兄弟倆真應該喝個一醉方休。你說是不是應該啊,三十年沒見了吧?”

    小蕓說:“喝醉就算了,還是悠著點。叔叔,你不知道他的身體——”

    我猶豫了一下說:“高中畢業后好像就沒見了?你的身體——”

    李常面露訕笑,身子一塌,拍拍自己的右腿說:“喝壞的。”語氣卻是驕傲的。

    我熟悉這種驕傲,在家鄉男人們唯一時常表露出來的驕傲就是一場一場的大醉,因為大醉在野地里睡了一晚上,騎車掉進了河里,甚至出了車禍,都是值得驕傲的,也是別人喜歡的談資,即使因此丟了命,也比別的原因喪命來得體面。

    吃過午飯,我開車到延安西路和富民路路口等他們。他們從浦東坐地鐵趕過來。我坐在車里從遠處盯著幽暗的地鐵出口看,我擔心我會認不出他來,他在電話里給我留下的印象完全是另一個人。幽暗的地鐵口,好像一個時光隧道,他們不是要從浦東趕過來,也不是從老家趕過來,是從高中時光趕過來,某一刻我會覺得這不像真的,我都有點探險的心理了,當然,如果他突然打電話告訴我昨天只是一個玩笑,他根本沒有來上海……即使我已經等了半天了,我也更愿意接受這個玩笑。但是當他從地鐵口冒出來的一瞬間,一切顯得很真實,我簡直不是“認出了他”,就是“相見”了。倒不是因為他的特征太明顯,一米九的個頭,在哪里都很顯眼,而是三十年前的神情還是隱現——不,是凸顯在他變胖變粗糙的臉上,其他倒是隱現了。他比我想象的還壯碩。等我下車,站在路上迎接他的時候,他的高大身材遠遠地就讓我有壓抑感了。他走出地鐵口,站在路口張望時,我沒有發現——等他看到我,疾步走過來時,我才看到他走得一高一低。

    他走過來停下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舉起右手,豎起食指說:“你真沒變,還是那么瀟灑。”還沒等我說話,他又說,“我也沒變,哈哈,除了瘸了一條腿。”

    “怎么回事?”我問,我盡可能離他遠一點,使他低頭的動作幅度小一些。以他的個頭肯定能看到我微禿的頭頂。我特意看了他的頭發,還是像以前一樣濃密,而且黑,沒有看見一根白發。即使我滿頭黑發的時候也從沒有人用“瀟灑”形容過我,但是他說我“瀟灑”的時候一點沒有虛假,他從小就執拗地認為我會是一個大人物,我考上大學后,他寄給我的一張明信片上明目張膽地寫著“祝未來的歌德元旦快樂”,時間竟然沒有改變我們這種隱秘的關系。

    “沒事。”他爽朗地說,“急了也能跑。”

    我在他后面尋找他的孩子,他拉過身后的一個大姑娘,說:“這就是董叔叔。”

    這個“孩子”有點大,頭發染了幾綹褐色,穿著高跟鞋,個頭比我還高,端莊地沖我點點頭,問了一聲好。年紀應該有二十四五歲了。

    “小蕓。”李常說。

    “草字頭加個云。”小蕓主動補充。

    我笑著點點頭,我真沒想到“開學前的孩子”這么大了。

    考慮到李常的塊頭,三個人我點了六個菜,其中兩個冷菜,外加一個咸肉冬瓜湯。李常沒說什么,只是不停地看我,好像還沒認清我似的。我拿出煙來遞給他,他搖了搖手說戒了。我自己點了一根抽起來。

    “頭發白了不少啊!”他說,“教書很辛苦吧?”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頭,他這樣一說,我覺得也不用解釋什么了。

    小蕓說:“董叔叔的白發,看上去很有學者范兒。”

    李常突然伸手摸住了我的頭,像摸自己的頭一樣,在我的頭上轉了兩圈,然后,嘿嘿一笑。

    這舉動真是又陌生又熟悉,我沒有覺得突兀,倒是小蕓張開嘴巴,做出受驚的樣子。

    李常說:“真的,是真的。我小時候就是這樣摸他的頭的。”

    小蕓說:“可現在不是小時候了。”

    李常說:“不,現在就是小時候。”然后,他伸出舌頭,左右快速地搖動著,還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神情異常的歡快。

    小蕓有點嫌惡地別過臉去,李常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轉頭對我說:“來一箱?”

    小蕓立刻發話說:“先要三瓶就行了,叔叔又不能喝。”

    李常看了我一眼:“好好好,聽你的。”

    酒來了,他麻利地搶過開瓶器,打開一瓶啤酒,先給我斟滿。

    我抱歉地說:“我就這一杯,陪你到底了。”

    他一愣,突然想起來似的,說:“對對對,你開車。”然后又給女兒倒酒。女兒用手蓋住玻璃杯。

    他說:“沒關系,你也喝一點,你董叔叔開車沒辦法,你陪我喝一點。”

    小蕓慢慢地把手拿開了,抬眼看了他一下,笑瞇瞇的。

    他拿過小蕓的杯子,微微傾斜著,把啤酒慢慢地倒進去,啤酒泡沫一邊形成一邊破裂,一直倒到杯滿,沒有溢出一滴。

    “來。”他說,“為我們三十年后的相聚干杯。”

    好像斟滿一杯酒的時間,天徹底暗了,河對岸的燈火明亮起來,紅燈籠掛在一家家的屋檐下。河邊的餐桌坐滿了人,觥籌交錯,言笑晏晏。河里一條光帶,隨波晃蕩。這情景我原本是熟悉的,今天卻覺得特別有夢幻感。我不是暫時用了李常的視角看著這一切,而是好像兩個人攪和在了一起,還有時光的倒流,我也仿佛剛從北方到了“江南”,而且還是從小時候過來的。對著這已經很熟悉的場景,我也覺得確實“很美”了。

    一艘游船慢慢地從放生橋下駛出來,沖開的波浪泛著光從河當中往兩邊擴散,不久,這波浪便到了腳邊,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

    他們兩個盯著游船看,一直到游船消失在遠處的暗影里。

    李常突然坐直了身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怎么樣,兄弟,說說你過得怎么樣吧?”

    我小心翼翼地說:“就這樣,還可以吧。”

    “在做什么課題?”

    “沒做什么課題。”

    “嗯。”李常說,“這情景讓我想起朱自清先生的文章《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啊。”

    我也舒了一口氣,笑說:“這條河可比不上秦淮河。”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來了。我們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陽已去,皎月方來的時候,便下了船。于是槳聲汩——汩,我們開始領略那晃蕩著薔薇色的歷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李常沖著小蕓背誦起來,然后殷勤地問道:“還記得這篇課文嗎?”

    小蕓說:“當然記得。你最喜歡上這篇課文了。”

    李常說:“我上得怎么樣?”

    小蕓伸出右手的大拇指。

    李常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說:“讓你董叔叔見笑了。”

    我說:“你的記憶力還是這么好,你不是學的歷史嗎?”

    李常愣了一下說:“我專科學的是歷史,后來自學的中文系本科。”

    我說:“哦。我記得特別清楚,你當時學歷史,連課本下面的注都能背下來。”

    李常說:“這個倒是真的。”

    小蕓說:“你真的很棒,這節課上得特別好。”

    李常說:“謝謝你,我干一杯。”然后又轉頭對我說,“雖然我知道這是恭維,但是我還是很高興。”

    我笑著看父女兩個,小蕓低頭弄了一下領口。她畫了睫毛,畫得比較濃,看上去應該有二十四五歲了。他電話里說帶著孩子來玩,我還以為他的孩子是個高中生呢。

    我說:“難怪我們都老了。”

    李常說:“是啊,孩子都這么大了。”頓了一下,又說,“沒想到三十年后,我們能在這個地方見面。”

    我說:“是啊。”

    李常又對著小蕓說:“這都是主的安排啊。”

    小蕓說:“呃?”

    李常說:“難道不是嗎?”

    小蕓說:“你們還是敘敘舊吧。”

    我盯著李常看。

    李常臉色忽然嚴肅起來,說:“你看,你董叔叔這個號碼還是五年前我找周理叔叔要的,存在我的通訊簿里,一直沒打過,昨天一打就通了。這難道不是有點奇妙嗎?”

    小蕓說:“呵呵。”

    “還有一件奇妙的事,”李常轉過頭對我說,“我昨天給你打完電話,你告訴我從東方明珠那里怎么去乘擺渡船到對岸外灘,我正打聽路線呢,一個人從我們旁邊經過,也不看我們,說了句‘去外灘跟我來’,就一直把我們帶到了船上,帶到了外灘。”他又轉頭對小蕓說,“當然,你可以理解為這是雷鋒精神,我也會同意你。”

    ……

    ……

    (全文詳見《江南》2023年第三期,責編高亞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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