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 溫暖的指尖,消融生活中的冰雪
編者按:“文學蘇軍新力量”是江蘇省作家協會優化文學梯隊建設、培養推介文學新人的重要項目。2023年,江蘇省作家協會聯合中國作家網,隆重推出“文學蘇軍新力量”第一批10名青年作家,通過文學訪談、視頻推介、專家點評等形式,讓廣大讀者了解他們的創作歷程,傾聽他們的文學心聲,共同矚目當下青年寫作的來路與遠景。
王憶,1989年出生于江蘇南京,青年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獲"江蘇好青年""南京自強模范"等稱號。王憶自出生就患小腦偏癱,無法行走,但她用一根手指在電腦上敲出大量詩歌與散文。
中國作家網:疾病在生命中是不可避免的,因為疾病您是否有孤獨感?這種孤獨感是否會拓寬生命意識?
王憶:的確,疾病在生命中是不可避免的。可能是經過幾十年的錘煉,我越來越將身體的疾病看成是像感冒發燒一樣平常。因此我也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它與其他的病癥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只不過屬于“疑難雜癥”的一類。如果把疾病和孤獨聯系在一起,可能這種感覺在童年比較強烈。因為我的童年沒有能如期進入課堂和同齡人交流相處,加上那時我經常一個人在家里獨處,確實有很多孤獨的時刻。只是當時我還不太懂得“孤獨”一詞的意義,也就不覺得這是一種負面的情緒。直到后來,我從校園完成學業回到家中,在十幾歲時開始了獨處寂寞的日子,才發現這時候我是孤獨的。然而當我開始創作的時候,又發現孤獨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創作本是一場自言自語的修行,孤獨至少提供了獨立思考的空間。這個空間里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干擾,同時這個空間里又有很多“人”、很多“事件”在陪著我一起手舞足蹈地演繹。孤獨感也可以使一個創作者開拓出來新生命,在重新構建的“王國”里,打造獨一無二的“世界”。
中國作家網:您的作品包括詩歌、散文、小說。您更傾向于哪個文體的創作?
王憶:我經歷了十多年的文學創作,也才發現這個問題沒有一個絕對答案。我是從十歲左右開始寫日記。十幾歲寫散文隨筆,二十歲之后開始寫詩歌,一直到現在又在寫小說。談不上更傾向哪一種文體,我只覺得每一種文體就像是在創作歷程中的成長,沒有那么絕對,每種表達都有不一樣的歷練和感受。我想目前更喜歡小說的創作,大概是跟如今的年齡,還有一些經歷有關,小說更符合我當下的表達。還有就是,我近幾年也在尋求創作的穩定性,如果具象和人物可以讓我輕松自如地表現,那也是一種比較理想的選擇。
中國作家網:您說現在趕上了好時候,要感恩。您有沒有打算創作一部有關不同時代下殘障人士生活經歷的作品?
王憶:是的,這是我一直嘗試的創作類型。例如長篇小說《冬日焰火》,就是寫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一個普通的蘇北農村家庭,因為一個殘疾孩子的到來而所經歷的波折。面對厄運如大山般壓來,主人公和他的父母并沒有就此屈服,從學習生活自理,到求醫、求學,以獨立自強來面對和反抗命運的故事。再比如,我近兩年創作的短篇小說《后海姑娘》《討喜彈吉他》《逆流而上的治愈》,都是寫現代殘障人士面臨人生和生活的困境與理想。《后海姑娘》主要寫了一個特殊的“北漂”女孩,開著電動輪椅,租住在狹小的四合院里。為了獨立自主的生活,每天帶著自己寫的書,游蕩在后海街頭叫賣。《討喜彈吉他》的主角則是一個有著智力障礙的男孩,通過網絡直播來展現自己生活的不易和家庭的樂觀。包括我近期創作即將出版的長篇小說《夏日秋千》,也是講述了有關殘障家庭進入“二孩”時代的故事。只不過我在創作此類作品時一直以一種健康積極、甚至是詼諧幽默的語言來呈現。也許這一類型的內容在常人讀來,更多感受到的是殘障人士生活的艱難和他們對于命運的不屈服。我作為創作者,通過此類作品更愿意傳遞的,是殘障人士面對人生艱難險阻,始終擁有積極向上的陽光一面。同樣,無論順境逆境,對于每個人都只是片面的,所有的角色在作者筆下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我在創作一些小說作品的時候,其實很希望把身體殘障的人當作健全人來寫。盡管他們的境地各不相同,但我始終相信他們看待世界的眼光心態是一樣的。詩人顧城很早就說過,“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中國作家網:創作有時候是回憶的過程,是向后看,但在向后看的同時,又怎么給讀者以向前看的啟示呢?
王憶:我認為回憶有時是一種反思,反思過去才能看見未來。我在《清晨大雨》的創作中,有部分內容就是通過回憶來敘寫故事。這篇小說里“顧淺”的角色,就是借鑒了回憶里的原型來塑造的。回憶對于作品創作而言是有力的基石,它可以把很自然充沛的情感帶入作品中。回憶有時會比當下感受更加使作品有感染力。我記得在寫作《清晨大雨》時,盡管虛構是重點,而我的語言卻始終是自然而然,像涓涓細水流淌出來。當人們意識到開始回憶的時候,那正是對未來有了啟示。會從過往回憶里覺察,探究,甚至對更長遠的日子產生警覺。
文學亦是如此。過往寫的和當下寫的,以及未來寫的都將會形成一種觀照。互相觀望,彼此照射。
中國作家網:現在人工智能的創作是一種對文字工作者的挑戰,您怎么看待這個挑戰?聯系自身,您是否有信心迎接這個挑戰?
王憶:人工智能在不遠的將來有很大的可能會成為普遍現象,進入人類日常生活。如果說讓人工智能來創作文學,也許它的邏輯會比常人更加縝密,無懈可擊。但是我想它不會具備人性的情感,它不太可能了解“感情用事”,也不太可能寫下有炙熱溫度的文學。同樣,人是會犯錯誤的,而機器不會。我不認為這會成為一種挑戰,大家各寫各的,而人性的東西不是智能可以替代的。
中國作家網:您是否對自己的身體有過抱怨,您是通過什么方法化解這種抱怨的?
王憶:不可否認,因為身體的狀況沒有抱怨是不可能的,不過幾十年過去了,早就明了抱怨壓根并沒有任何意義。后來就開始慢慢從接受、默認,到坦然面對。生命說穿了就是一個過程,只不過每個人“打開的方式”不同,過程和結局也不一定相同。也談不上是用什么方式化解了對疾病的抱怨,這大概只是一段順其自然的過程。我沒有想過刻意去化解矛盾,而是默認了它與生俱來的存在。因為無論幸與不幸,這種命運都不是我可以選擇的。當然我確實“幸運”,遇到了文學。是因果關系也好,是無心插柳也好,我都愿意接受這樣的安排。
采訪后記:
接到這個采訪后,我打開網頁,搜索著王憶的信息。我現在還記得那是一個盛夏的午后,太陽毫不吝惜地揮灑著熱情。路上行人都在低著頭急行,把自己藏在灰白色系的遮陽服下面,除了高矮胖瘦,大致一樣。隨著逐漸走近王憶的生活創作,了解她的經歷,我發現人們生命軌跡相異,但也有相似,從最初萌芽到生長,再到悄然離開,看似漫長的時間內,人們不停在尋找,尋找看見,尋找熄滅,尋找消失,尋找感動,尋找記憶。我又何嘗不是呢?因為這次相遇,我對于生命的寬廣又有新的認識,在這里我也要感謝王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