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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洲》2024年第1期|冉也:辦法
    來源:《綠洲》2024年第1期 | 冉也  2024年02月28日08:39

    1

    中午,我正在辦公室看電視劇《大明王朝1566》,木拉提所長突然打電話過來。我點了暫停,換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接通電話。

    電話里,木拉提說:“你們村的養羊戶努爾蘇力旦報警了,說是你的聯系戶馬木提要偷他家的羊。”

    “胡扯!馬木提連走路都費勁,咋可能偷他家的羊呢?”

    木拉提說:“沙很泰,你熟悉情況,跟玉山江他們過去一趟,看看咋回事。”

    我問他:“你在哪呢?”

    木拉提說:“你嫂子生病,在奇臺縣醫院住下了,我這幾天也在縣上開會。”

    電話那邊,有人像是喝醉了,嘟嘟囔囔說著醉話,酒瓶子咣啷啷響。

    我說:“你現在真可以呢,安排工作是只聽見聲音見不著人,你快要趕上嘉靖了。”

    木拉提問:“嘉靖是誰?”

    我回他:“跟你一樣,也是我表哥,內地人,說了你也不認識。”

    他在那邊咕噥:“你還有我不認識的親戚嗎?”

    我掛了電話,把影視劇的頁面關掉,清除歷史記錄,喝干保溫杯里的茶水,再把杯子里的茶葉倒出來鋪在報紙上,連報紙一起平放在熱烘烘的暖氣片上。

    窗外,落光了葉子的柳樹光禿禿的,樹梢亂糟糟地長在一起。人近中年,很容易睹物慨嘆,一想到再過幾年,我可能跟窗外的柳樹一樣,頭發稀疏,心里就害怕。我倒是希望現在下雪,把樹頭上的枝枝杈杈都用雪蓋上,好看又干凈。

    我正胡思亂想著,科室主任麻守文風風火火地闖進辦公室。恍惚間,我以為是外面的柳樹成精跑進來了。他年長我十歲,頭禿得很厲害,頭皮油得發光。他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一屁股塌在黑皮椅子上,長嘆一口氣。

    我問他:“咋了,麻主任?”

    麻守文快速地瞪我一眼,頓了頓,說:“沒咋。”

    我心想,沒事兒你嘆什么氣呢,臉吊得跟毛驢子似的。

    我說:“主任,我這會兒得跟派出所的人到努爾蘇力旦家去一趟。”

    他假惺惺地看了一眼手表,說:“現在是上班時間。”

    我說:“麻主任,是公事,努爾蘇力旦報警了,和馬木提的事情,那個是我負責的片區,木拉提所長電話打到我這兒了。”

    他皺了皺眉頭,沒再說話。

    我穿好大衣,戴上手套出門了。

    吐虎瑪克鎮的冬天,室外溫度能達到零下四十攝氏度,要是遇到刮風天,出門耳朵都能凍掉呢。

    唉,馬木提真是個麻煩精呀!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跟他沾點邊,準沒啥好事。不過,我這會兒心里倒有點感謝他,要不是因為他跟人鬧事情報警,我今天一下午都得在辦公室待著,聽麻守文唉聲嘆氣。

    我在大門口抽了根煙的工夫,玉山江和卡扎提別克開著警車來了。上了車,我一邊摘帽子一邊說:“木拉提人不在單位,倒是把你們使喚得來來去去的啊。”

    玉山江哈哈一笑,豎起大拇指,說:“領導嘛,指揮的能力是這個!”

    卡扎提別克手扶方向盤,抿著嘴笑,低聲跟了一句:“他每次回來就看監控,看誰沒好好工作,說是要扣錢呢。”

    我對木拉提管理人的方式不喜歡,但不得不說,這的確是讓下面人聽話的一個好辦法。

    我問他倆:“馬木提那邊又咋了呀?你們所長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了,我又不是你們派出所的人,他也想扣我的錢嗎?”

    玉山江拿出手機,翻到木拉提發給他的信息,說:“我不知道嘛,所長讓我們把你接上去,好像是馬木提搶努爾蘇力旦家的監控呢。”

    我說:“咋可能,馬木提半個單身漢,家里只剩他那一張嘴了,要監控有啥用?”

    玉山江把手機裝進制服的兜里,沒有回話。

    我假意咳嗽一聲。

    卡扎提別克說:“哥,我們知道馬木提大叔是你的聯系戶,可你也要公平公正啊!”

    這話讓人聽著真不舒服,馬木提又不是我爹,好像我偏向著馬木提似的。我說:“你們要是擔心我徇私枉法,干擾你們工作,現在就停車把我放下去,把我送回單位去!”

    玉山江趕緊說:“沒有沒有,哥,他不是這個意思,跟你開個玩笑嘛,咋還生氣了?”

    我心里當然知道他們為啥喊我一起來。馬木提是村里最難纏的人。當時,上面要求單位的黨員干部全部下沉到社區、村,每位黨員干部要有自己的聯系戶。我們單位沒人選馬木提作為自己的聯系戶,推來推去,最后就落我頭上了。麻守文在動員會上當著潘書記的面說:“沙很泰,你能力強,跟馬木提又是一個村的,方便開展工作,你一定不想讓咱們書記為難吧?”

    我看看麻守文那顆鹵蛋一樣的腦袋,又看看正低著頭喝茶的潘書記,心想,所以就為難我?我忍了忍,還是點了頭,說:“那是當然,怎么能讓書記為難呢?”

    我看到潘書記喝茶的動作略一停頓,一口茶水就擦過喉結滑進去了。趁這機會,他還偷偷松了口氣。

    不是我 ,麻守文太難纏了,跟他共事的這幾年,我不舒服得很。他那雙綠豆眼恨不得長在別人身上,狼狗一樣到處找人麻煩!單位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他管的事,他都要跑去跟領導打小報告。

    車子向北邊走了一段,在回民飯館那里右拐進入了村道。路兩邊灰色的白楊樹長得亂糟糟的,樹下面是干枯發黃的芨芨草,看上去沒有一點兒生機。

    這段路真的不好走,村上幾年前就說要鋪成柏油路,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擱置著,只是在原來的土路上墁了一層碎石頭。車子從碎石上擠壓過去,發出“突突突”的聲音,搖搖晃晃的,讓我有些難受。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尿意襲來,我趕緊喊卡扎提別克停車。

    玉山江問:“咋了?”

    我說:“我要尿尿。”

    車停下來的一瞬間,我猛地拉開車門,冷風吹進來,眼睛都睜不開。

    我貓著腰站在門邊,掏出自己的家伙滴滴答答下小雨。

    玉山江抱怨:“我的哥,你稍微走遠些尿不行嗎?”

    我艱難地扭過頭看他,說:“我等不及,要是尿褲襠里,你的褲子脫下來給我穿嗎?”

    他們倆就不說話了,點了煙吧吧地抽,等我尿完。

    不知道什么原因,從去年開始我就夾不住尿了,而且尿意說來就來。上個月,我去找鎮衛生院的秋醫生,秋醫生聽完把我一頓笑,說:“可能是你下面的那個茶壺子太小了,裝不了多少水呀!”

    我說:“咋可能啊,靜美姨,我那個茶壺子都長了三十多年了,可不小了。”

    她有意無意地向我下面瞥了一眼。

    我問:“該不會要脫褲子檢查吧?”

    秋醫生說:“用不著,我這兒沒法檢查,聽你說的情況,我覺得可能是前列腺炎,久坐、抽煙、喝酒你都沾嘛,你最好去縣醫院檢查下。”

    這不,快兩個月過去了,根本沒時間去醫院。其間我找麻守文批過幾次假,他總有理由拒絕。

    我抖了最后幾下,打個哆嗦,把褲子穿上,正要拉上車門,一輛小電動車停在我們的車旁邊,是阿依努爾。她的臉蛋凍得通紅,兩只紅撲撲的手掬在一起放在嘴邊不停哈氣,她看看我,又探頭看看車里的玉山江和卡扎提別克,說:“哥哥,你們趕緊過去吧,我爸躺在努爾蘇力旦叔叔家的羊圈旁邊,我怎么勸都不回家,還罵我,我怕時間長凍得生病了,我可沒錢給他看病啊,我實在沒辦法了。”

    我說:“我們就是為這個事情來的。”

    阿依努爾說:“那你們趕緊吧,前面走,我在后面馬上跟著。”

    我意識到事情有點麻煩,趕緊關上車門。卡扎提別克又發動車子,發動機撲哧撲哧嘶叫幾聲,載著我們向努爾蘇力旦家的羊圈方向跑去。

    路上,卡扎提別克突然說:“努爾蘇力旦也不容易啊,家里的羊已經被偷走好幾只了。”

    我說:“給你們報案了嗎?”

    玉山江說:“報了,不然我們咋知道呢。”

    卡扎提別克說:“我小時候也在草原上放羊呢,羊出去不用管,那么大的地方,除了擔心狼,從沒聽說過羊被人偷的事情。”

    我說:“人心變了。”

    玉山江點點頭,繼續說:“我們查路上監控,努爾蘇力旦的羊是被鎮上石材廠的工人偷去吃了,有幾個人被我們抓住了,交代了。”

    我問:“賠錢了沒有?”

    玉山江說:“賠了點兒,但是抵不上努爾蘇力旦的損失。”

    卡扎提別克說:“關鍵是跟咱們村上人也有關系,這不好辦。”

    我說:“他安個監控是對的。”

    玉山江說:“就是的,所以我們一會兒可要好好勸一下馬木提大叔啊。”

    我扭過頭,看到車窗外開始飄雪花了,紛紛揚揚的,看來要下一場大雪了。

    2

    車子停在努爾蘇力旦家的羊圈旁邊,一群小孩就圍了上來。我們一下車,小家伙們像受驚的麻雀似的,嘩啦一下全笑著跑開了,站在遠處巴巴地望著。

    馬木提兩條腿叉開半躺在地上,右胳膊支著腦袋,眼睛微閉,看到我們也一動不動。努爾蘇力旦圪蹴在羊圈門口,兩只手抱在膝蓋上,黑著臉。

    我繞過馬木提,走到努爾蘇力旦跟前,掏了根煙咬在自己嘴里,又給努爾蘇力旦遞過去一支。他猶豫了下接到手里,站起來在各個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我把火湊過去。玉山江讓卡扎提別克打開執法記錄儀,跟過來。

    我問:“你報的警嗎?說下咋回事情吧。”

    努爾蘇力旦朝躺在地上的馬木提掃了一眼,說:“這個人,神經病一樣,我家羊圈門上安個監控,我是防賊的,跟他有啥關系呢,他拿小石頭打我監控。”

    我說:“聽說你的羊被偷了好幾次了?”

    努爾蘇力旦聽到這話就來氣,猛吸兩口煙,激動起來:“對呀,已經三次了,我的損失這個數字有呢。”他伸出四根手指頭,眼睛都快皺成兩條細線了。

    我說:“你安裝個監控是對的,最起碼有個震懾效果,讓偷羊的人害怕一下。”

    努爾蘇力旦腰桿子挺直了,說:“就是的,你的這個話我愛聽,可是馬木提不愿意。你說,這跟他啥關系有呢,難道他也想偷我的羊回家宰嗎?我看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好吃懶做的家伙,我早就瞧不上他。”

    馬木提還是躺在那兒,瞇著眼睛看我們。

    我回過頭,問:“馬木提大叔,你躺在地上不凉嗎?起來回家躺呀!”

    馬木提說:“不行,他這個攝像頭照得我全身不舒服得很,我一出門,這個攝像頭就緊盯著我看,我往哪個方向走它就跟著往哪個方向轉,我全身不舒服得很。”

    我說:“羊圈離你們家多遠的距離呢,人家羊圈安裝啥,跟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這個屬于無理取鬧、尋釁滋事,你不怕玉山江他們把你抓起來嗎?”

    馬木提怔了一下,看看玉山江,又看到玉山江后面卡扎提別克胸前的執法記錄儀,掙扎著爬起來撲搶,嘴里喊:“把你們這個關掉!關掉!不要對著我照!”

    卡扎提別克往后退了幾步,說:“我們在執行公務,要求必須全程打開執法記錄儀,請你配合!”

    我趕緊把馬木提架住,喊:“大叔,你再不要鬧了,你再這樣誰都幫不了你。”

    馬木提嘆口氣,耷拉著腦袋不說話了。

    我說:“大叔,努爾蘇力旦家的羊被人偷過好幾次了,不安裝監控不行呀,咱們都是一個阿吾勒的人,你跟他找事情干啥呀?”

    馬木提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話,我沒有聽清。

    我又掏了根煙,給馬木提點上,說:“你心里到底啥樣子的想法,你跟我說一下。”

    馬木提看了看現場的眾人,欲言又止。我把他拉到一邊,靠在羊圈的墻上,說:“咱倆說點真話實話,你有啥困難,給我說,咱們可是黨和政府作證的親戚啊。”

    馬木提昏黃的眼睛突然像是被薄薄的塑料紙罩住了似的,想了想低聲跟我說:“沙很泰,他家這個監控,轉來轉去,我總覺得像我老婆的眼睛。”

    我心里一驚,很快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啥意思。我問他:“叔,你是不是后悔了,想把阿依努爾的媽媽找回家呢。”

    馬木提搖搖頭,說:“不是這個想法。”

    很明顯,馬木提的心里藏著事情呢,不適合站在這個地方聊的事情。

    我說:“這樣,大叔,咱倆一會兒去你家里聊,咱先處理眼跟前的事情,你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我想辦法讓努爾蘇力旦家的監控只對著羊圈安裝,讓攝像頭固定下來,保證你經過這里的時候不跟著轉,你看可以嗎?”

    馬木提疑惑地看看我,問:“這能辦到呢?”

    我說:“不管能不能辦到,想辦法辦嘛!”

    馬木提松了口,說:“要真按你說的那樣,行。”

    我倆正說著,阿依努爾騎著電動車跟過來了。她走到我跟馬木提跟前,說:“爸,咱們回家呀,沙很泰哥哥他們都忙得很,不要耽誤人家工作啊。”

    馬木提伸長胳膊,把阿依努爾甩開,說:“這個事情你也要管我嗎?我不能跟沙很泰聊聊天了嗎?我現在不能有自己的要求了嗎?”

    阿依努爾愣在那兒,委屈地鼓著臉頰,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

    我說:“叔,你先跟阿依努爾回去,這個事情我給你處理好,就按咱倆剛說好的辦。”

    馬木提在眾人疑惑的目光注視下離開了。阿依努爾想讓他坐電動車,但馬木提拒絕了,他堅持要自己走路回家。他的背影看上去有點胖,有點矮,一瘸一拐。紛紛揚揚的大雪中,他看上去走得很艱難。

    玉山江突然在我耳邊說話,他問:“這就走掉了?”

    我說:“事情解決了就走了呀,不然一直躺這兒等吃飯嗎?”

    玉山江搓搓手,笑著說:“怪不得所長讓請你來呢,還是你有辦法呀!三言兩語就能解決馬木提的問題,還得是你啊!”

    我說:“你少來,說這話還不如跟我表哥說下,好煙給我拿上幾包抽下才對呢。”

    玉山江不自然地笑笑,吐了吐舌頭,說:“我可不敢跟所長說這話。”

    我用勁在他胸膛上搗了一拳,走到努爾蘇力旦跟前。

    努爾蘇力旦狐疑地看著我,問:“沙很泰,你跟他說啥了?”

    我說:“沒說啥,總之以后他不會拿石頭砸你的攝像頭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玉山江,有些不相信。

    我繼續說:“你把監控稍微往左邊移一下,能看到羊圈的情況就行了,我給你設置下,把自動追蹤功能關掉吧。”

    他問:“關掉我還能看到全部的羊圈嗎?”

    我說:“你放心,肯定能看到。”

    他高興了,點點頭,說:“那行呢。”

    努爾蘇力旦把草料垛子后面的梯子搬過來,放在攝像頭下面。我和玉山江扶著梯子,讓卡扎提別克爬到上面,把攝像頭在原來的位置上向左偏移了幾公分。我看著手機里的監控畫面,把攝像頭調整到合適的角度,剛好能看到羊圈門周圍的情況,又在手機監控APP里關閉了自動追蹤功能。

    做完這些,我讓努爾蘇力旦看滿不滿意。他把手機捧到眼睛跟前,上下左右幾個按鍵上分別操作一遍后又回正,連說:“好得很,好得很!”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跟過來看。看完都說:“這真是好得很的東西啊,努爾蘇力旦家的羊以后再也不會被偷了。”

    努爾蘇力旦在旁邊笑著,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幾根煙,發給我和玉山江、卡扎提別克,嘴里不停說著感謝的話。煙身皺皺巴巴的,不知道裝了多少天了。

    玉山江說:“沒事情,叔,我們就是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我也說:“叔,警察為百姓服務,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努爾蘇力旦說:“不對不對,我的事情嘛,把你們都麻煩了,晚上到我家去,宰一個沒結婚的羊娃子我們一起吃。”

    玉山江推辭:“不吃了,我們回去還有事情呢。”

    我們說話的時間,卡扎提別克已經發動了車子。他把頭從車窗里伸出來,喊:“叔,不吃了,我們回去還有工作呢,你再有啥事情,電話打給我們。”

    我跟玉山江上了車,眾人都圍著警車看著。我關上車門,看到他們在向我們擺手說再見。說真的,我心里有點感動。

    車子快到馬木提家了,我讓卡扎提別克停車把我放下來,他們先回去。玉山江有些意外。

    我說:“我還有事情沒有辦完呢。”

    玉山江說:“哥,我看出來了,你對馬木提大叔是真的好啊。”

    我說:“人都有老的一天呀,你和我都有這一天。”

    3

    關上車門,我在路邊又撒了泡尿,碰到地上就結冰了,在薄薄的雪地上畫出一條虛線來。系好皮帶,我把手機掏出來,給麻守文發了條微信,我是這么寫的:麻主任好,我這會兒剛處理完努爾蘇力旦的事情,還需要再做一下馬木提的工作,特向您匯報。

    信息發出去半天沒有收到回復。我把手機裝進褲兜里,進了馬木提家的大門。工作太忙,我已經半年時間沒來過了。

    一進門,我就發現院子里一改從前的臟、亂、差,大門口的柴房里劈好的干柴碼得整整齊齊,后院的衛生間安上了新的門閂插銷,掃把、鐵锨都擺在院子的角落里,玻璃也像是新擦過似的,還養了一條小狗。我都懷疑我走錯地方了,又退回大門口看了眼門牌號,這才確定地走進去。

    阿依努爾從房子里迎出來。我說:“今天下雪,按道理天氣不應該這么冷啊!”

    阿依努爾說:“今天刮風呢,刮風就冷,屋里有火呢,趕緊進房子。”

    我進到房子里,馬木提從床上翻身坐起來了,我開玩笑地問他:“叔,房子里躺下舒服,還是努爾蘇力旦家羊圈前面躺下舒服?”

    馬木提就呵呵地笑,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一塊兒去了,他叫阿依努爾的名字,說:“燒個奶茶來。”

    我說:“不用了,我來房子里看看,收拾得很干凈呀,阿依努爾幫你收拾的嗎?”

    阿依努爾接過話,笑著說:“沒有沒有,我昨天才過來,都是我爸爸自己收拾好的。”

    馬木提揮了揮右手,又問我:“事情辦成了?”

    我說:“好了,努爾蘇力旦那邊都說好了。”

    馬木提露出了孩子般的笑,說:“還是你有辦法呀,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我脫掉鞋子,坐到床上。馬木提把餐單鋪開,從身后的菱形嵌花紋的箱子里拿出一瓶酒,說:“今天下雪了,咱們喝一點。”

    我想到這會兒還是上班時間,有些猶豫。

    馬木提說:“哎呀,你就陪叔喝一點點吧,馬上下班了。”

    我說:“那就,少喝一點吧。”

    阿依努爾把奶茶燒好給我們倒上,又拿來干果和奶疙瘩,說:“我去廚房熱點肉。”

    我再沒拒絕,打開手機看了眼微信,麻守文主任還沒回我的消息。

    我從馬木提手里接過酒,給我們倆一人倒了一杯,說:“大叔,你還是有福氣啊,你看阿依努爾多好呀,孝順你呢!”

    馬木提愣了愣,拿起酒杯跟我碰了下,突然說:“我把她們娘倆害了。”

    我把杯子里的酒喝了,說:“不能這么說啊,大叔,你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些,以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以后的日子好好過。”

    馬木提嘆口氣,又說:“阿依努爾離婚了。”

    我忍不住“啊”了一聲,我記得阿依努爾結婚才一兩年的時間。

    我問:“咋回事情啊,好好的怎么離婚了?”

    馬木提哼一聲,說:“哪兒好好的了?跟阿依努爾結婚的那個家伙,就是個酒鬼,懶惰的東西,一個工作都不干,阿依努爾沒辦法,自己去木壘的刺繡廠給人干活,他又跑到廠子里鬧,找人家福建老板的麻煩,說是阿依努爾背叛他了,跟人老板要錢補償呢。”

    我聽了很氣憤,說:“阿依努爾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馬木提說:“他啥事情不干,偷偷跟蹤呢,只要阿依努爾跟別的男人說一句話,他就不愿意了,還打她!”

    我說:“現在的社會,是不允許家暴的,阿依努爾可以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

    馬木提氣得直喘粗氣,一拳頭砸在身邊的羊毛被上,說:“那就是個混蛋,我真恨不得一刀子把他宰了。”

    我連忙說:“阿依努爾跟他離婚對呢,天底下好巴郎子多的是,咱家阿依努爾都配得上!”

    馬木提看了我一眼,臉上因氣憤充血的潮紅慢慢退下去,說:“來,我們再喝一個,我的親戚,感謝你啊。”

    阿依努爾端著一盆子風干肉上來了,放在餐單上,又從抽屜里翻出一把割肉的小刀,放在盤子里,說:“你們先吃,我給你們下點皮帶面。”

    我喊住她,說:“阿依努爾,你不要忙了,一起吃點吧。”

    她擺著手,說:“沒事,我不餓,你們先吃著啊。”

    說著,她又掀起門簾往廚房走去了。透過窗戶,我看到她在用手背擦眼淚。

    我給馬木提把酒倒滿,端起酒杯說:“大叔,阿依努爾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

    酒喝多了,我覺得自己說話有點酸溜溜的,可我實在找不到別的什么話來安慰他。

    馬木提端起酒,一口喝干,兩行濁淚就掉下來了。

    他嘆口氣,說:“當時,那個混蛋托人來我房子里,說是要跟阿依努爾結婚,她媽媽就是不同意的,我還把她狠狠地罵了。”

    我又問他:“叔,你是不是后悔了,想把阿依努爾的媽媽找回家呢?”

    馬木提抓起一塊肉,吃完了,說:“我現在這個樣子,沒臉再去找她,我對不起她啊,她的眼睛一天就在我的身上呢,我還打她、罵她。現在,我的阿依努爾卻跟和我一樣的混蛋結婚了。”

    我說:“叔,你能想到這一層說明你真的知道錯了,你要是后悔,就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把家里的日子過好,再去接她媽媽回來吧。”

    馬木提給我割了一塊肉,說:“不了,去年阿依努爾帶我去縣上看我的腿病,我在一個飯店外面看到她了,她過得好呢。”

    我跟馬木提正聊著,我的電話響了,是潘書記打來的。我用毛巾擦了擦油膩膩的手,接通電話。潘書記在電話里先是問了馬木提和努爾蘇力旦的事情。臨掛電話的時候又說:“干工作要注意方式方法,處理好群眾的問題很重要,團結好同事也很重要。”

    我說:“謝謝書記的理解和提醒,我跟麻主任匯報過了。”

    電話那邊,潘書記頓了頓,說:“你下午私自外出,按理是要單位通報的,這次算是提醒,以后可要注意啊。”

    我說:“謝謝潘書記,我知道了。”

    潘書記“嗯”了一聲,說:“工作時間不要喝酒。”

    電話掛斷。馬木提說:“咋了,誰電話里說話聲音這么大?”

    我說:“沒事,潘書記讓我在你的事情上多想想辦法,他很關心你的事情。”

    馬木提低著頭,奶茶端到嘴邊又放下,把那瓶打開的酒擰緊蓋子,收起來,說:“來,喝茶。”

    我從馬木提家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回家的路上,積雪能沒過腳踝,踩上去吱嘎吱嘎響。我拿出手機,看到麻守文主任給我回了微信,只有一個字:嗯。

    我打開音樂軟件。影視劇《大明王朝1566》的主題曲飄在這個大雪之夜的風里:“路茫茫,寂寞大地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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