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2024年第1期|沙蝎:石頭城(組詩)
石頭城
我聽見蒲犁不滅的心跳。
石頭城:千年不倒的胡楊屹立于蠻荒之巔。
雪降蔥嶺,石頭在銅黃色的
冬陽下疾走。和每一個受難的生命一樣,
她有要事:從雪中汲取復活的養分。
而腳下,草灘奔跑,
塔什庫爾干河解開萬物的春之夢。
青草走來,我看見壯實的塔吉克女人和羊群。
她們從石頭里擠出奶酪,
她們養出的男人比石頭城還彪悍。
醉倒在遺址里
屏住了呼吸。我聽見了蒲犁人不滅的心跳。
我渴望氈包上的苦日子
像城下的草原返青一樣,一日七八百里。
炊煙:生命的烤肉扦子。
氈包:生命不息的羊肉串。
飛 逝
我已忘卻了時針。春夜何時降臨?
悄無聲息像突然造訪的黑貓。
虛空消磨著我巡查的身影。萬物步入更深的黑暗。
但黑夜里的頭燈進入了我。
像零星閃耀著皓月缺席的夜空。
我感覺了生命的充實。我看見了草芽上的反光。
雪水在我腳下低吟游走,
這天山锃亮的血液是戈壁人遼闊的福祉。
黑空:巨大的盲眼。
它看見低處:更多卑微而旺盛的生命在靜謐中孕育。
——美矣!如同此刻,
一聲北遷的雁鳴驚飛一樹杏花。
幾個疲乏的身體笨拙地親吻夢中熟睡的萬物。
如同此刻,我看到
寒冷的天地間從未有過的慈悲,寬宥與和解。
溫暖充溢,擴散。我慢慢進入
頭燈,如同進入
黑夜撥動的心臟——
而時間飛逝。四月來臨悄無聲息,
像造訪的黑貓突然離去。
桃 花
閃耀的紅頭巾點點升起。
天空匍匐。低——
成噸的浮塵打開春天的孕育……
從沙塵暴中汲取愛情,
你必須劈開厄運之鎖。忠貞。忠貞——
就像果農樸實于
腳下薄土。黛玉癡迷于花冢。
太陽綻開。蜜蜂遠去。
青澀的啼哭。一滴。兩滴。三滴……
蟋蟀頌
久違的鄉音。
童年從水泥縫里蹦出來。
十多平方米的辦公室,
一只被鄉愁放大的蟋蟀罐。
每日圈養其中,
我有著沙子般的鳴叫。
短暫的夜晚,
像蟋蟀折斷的觸須。暈漲的大腦,
使輪值的夏夜無限生長。
生命的奇跡!而鄉愁在彈奏,
童年在彈奏。黎明走來,
琴弦繃斷。一群面無表情的異鄉人。
而我空空的影子
被空空的陽光斜釘在雪白的墻上。
一個活體標本。一只
蟋蟀蟄伏其中,
無法刮去的死亡胎記。但這胎記
卻隱匿著更多生命的秘密。
慢慢靠近它如同
靠近同一張被馴化了的
眾生相的臉。而這臉上布滿了
黎明的血——
唯有蟋蟀能看見。
唯有鄉音在體內跳動如蠱。
四 月
舊時光會聚。淺水灘,
多年雪水澆灌戈壁。
垂釣老人心藏
香餌。時間蹲成自己的岸。
四月末的嗓子
已開始冒煙。但胡楊腳趾卻在思想。水泥壩,
無法阻止它汲水。
更無法阻止它創造福祉。
兩只野雞倏然降臨
像誕生。瞬間點亮林中萬物。
一對踏青的旅人風馳
而過。他們感到了天山的融雪。
他們看到一條混沌的飛龍
正沉潛而下。當神的翅羽無限打開,
——莊稼瘋長。牛羊瘋長。
圖木舒克和村莊也
在瘋長——
而此刻。如果你融入他們,
你會發現自己就是
一粒沙子。就像落日融入地平線。而天空,
萬里吹藍。前奏,
閃電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