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人》2024年第8期|四四:我們之間的寂靜
我們之間的寂靜
夏季來臨,不可遏制——
植物們綠得猛烈又悲壯,花朵們獻出媚態和色彩。
然而,我們之間的寂靜白得像紙,
一張白紙寂靜如午夜的黑。
在黑暗中,我們之間的寂靜變得聒噪,
需要一場火使它們燃燒,變成灰塵。
然而,我們之間的寂靜堅硬如鐵,
一塊黑鐵寂靜如深邃的湖泊。
為了所愛之人,以及自然和美德,
我們要在白紙上作畫,要把黑鐵熔煉成淚珠。
是的,我們要活到最后一刻,
從那永恒的寂靜之中得到啟示、慰藉,以及謎底。
寂靜破碎之時
終于,我們之間發絲般纏繞著的寂靜破碎了,
沒有聲音,是那種無聲無息的花朵綻放式的破碎。
那一刻,我終于成為你歷盡苦難和危險得到的圣杯,
是的,圣杯!而不是任何輕佻、庸俗之物。
之前,你的目光一直落在別處,
就好像更為巨大的快樂,更為動心的禮物在那兒引誘你。
我們的思想和身體廣闊如沙漠的那些夜晚,
火紅的靈魂從暗色中走出來,見識各自的信仰和美。
在初夏,散漫的苦役繼續向前行進之時,
冬青的枝椏間布滿淺杯狀、卵形小花,像綠色的米粒。
我竟然想到“小團圓”、星光、擁抱之類的意象,
夜幕即將降臨,紫色封皮的《面紗》倒扣在圓桌上。
第61頁,倒數第三行,沃爾特對吉蒂說:
我知道你愚蠢、輕浮、頭腦空虛,但是,我愛你。
我們之間有一片海
如果那棵有生命的槐樹被我們所創造,
不是畫布上那棵,也不在月影和水塘中——
親愛的,我們是不是也能夠創造一種完美的愛情,
然而,我們單調又匱乏,并且,我們即將老去。
清晨,左側膝蓋里跳躍著的疼痛會把我喚醒,
細小又尖銳,短促又頻繁,像針尖,像天幕上閃爍的星星。
逝去時光中的苦難那般,另一些疼痛突然炸裂,
然而,以它們為原料,我創造你,光明,以及信仰。
如果接納缺憾意味著完美,
我們乖戾、偏執、孤傲、自我、猶疑……
完美的愛情并不存在,它是布滿污點和尖刺的幽默,
所以,我們在藝術中獲得更為熨帖的棲息。
所以,我創造故事,你創造圖像——
所以,我們之間有一片海,也有一片曠野。
而我沒有比前一天更加愛你
如今,頑固又甜蜜地留在我心里的還有什么?
沿著黑暗又悲傷的方向,
疑慮一天比一天愈加沉重,
而我沒有比前一天更加愛你。
愛情像個房子,
經由我們建設,又被我們損壞——
第二年,或者第三個月,
我們不約而同地感到枯竭。
親愛的,我不能引領你,
也不能為你開創樂園,
我們以鐵石心腸抵御沉悶和平淡、誤解和厭棄。
其實,愛情是一門關乎繪畫的藝術,
它是熱烈的,也是清冷的;
它是多變的,也是永恒的。
它不是潮流的附隨物,
既不順從,也不委屈求全。
我們熱衷于捉迷藏,
一邊尋找對方,一邊尋找自己。
而我沒有比前一天更加愛你,
時光是個狡黠又虛幻的寵物,
而我們越來越老。
他的目光溫慈柔軟
再過一刻鐘,不得不迎接夜晚降臨,
無數次抵抗之后,萬物融入黑夜。
它給我安慰。而我成為它的一部分——
那閃著耀眼白光的如此親近的一部分。
我化身的碎片有著相同的面目,
它們是與我小別重逢的親人,我的影子。
岸邊的巉崖上鐫刻著不朽的靈魂——
一個個純潔的小孩子唱著純潔的歌謠。
今夜,我所懷念的是傍晚的一群麻雀,
它們停落在小販兒的手掌間吃米——
他的目光溫慈柔軟,
像流淌著的中國奶酪,
像和風,像細雨,
像人世間美好的母親。
記憶的曠野闃無一人
那晚,我久久地凝視月亮——
一個幻象,一個遙遠的悲傷的鏡子。
沒有人久久地凝視我,
我記憶的曠野闃無一人。
我們曾抓住了那個轉瞬即逝的入口,
不再消沉和壓抑,也不再懼怕單調和空曠。
在茶幾旁喝酒時無話不談,在路燈下散步時贊美影子,
愛情像時間一樣復雜而微妙,我們相信,我們也懷疑。
我們有著冷傲的面孔、乖戾的脾氣,以及洶涌不止的沉默,
現實這堵破裂的墻充斥著危險的氣息。是的,它一直在垮塌。
我們在黎明時失去的不會在傍晚時沿著原路返回——
那條路分裂成千萬條路,每一條都沒有盡頭。
此刻,組成你名字的發音已然陌生,
而隱秘又豐富的歡樂像一條河,也像剛剛寫就的詩歌。
四四,原名趙海萍,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文學院第十三屆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四十三屆中青年作家研討班學員,邢臺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見于《詩刊》《清明》《十月》《雨花》《長江文藝》《野草》等。出版長篇小說《漸入佳境》。獲得第四屆三毛散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