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發璀璨的學術生命和一脈相承的精神依托 ——讀夏海《國學流變》散記
今年6月,仍然去了山西。一年前,曾經由北到南,開車縱貫山西省。今年只去了晉南,希望在有限的地理范圍內,更細致地打量和尋味那些散落于鄉村郊外的古建和遺址,那些終被保留了下來的,在時間的縫隙里,偏居一隅或地下,卻蓬勃如生的建筑和遺件。它們一如歷史的生命,讓中華文明以一種外在的形態存立于大地之上。從萬榮的后土祠秋風樓、芮城的永樂宮、西侯度遺址的舊石器時代到洛陽二里頭夏都遺址,留下的是中華歷史從古人類走向文明的漫漫長路,是開始,是變化,是傳承,是永恒。一路下來,感慨中華文化之深蘊之瑰麗之迷人,數夜夢縈。
從山西回來,正好讀到夏海所著《國學流變》(中華書局2024年6月)一書,對此山西之行,真是一個最好的精神補給。作者夏海,把對國學的熱愛全部傾注于研究之中,十余年間,著書不輟,把研究的所得、所思、所悟,以文字留痕,以探究告世。
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史,其璀璨綺麗,頑強恒久,堪為世界之最。其外在的變化和內在的永恒,看似相悖,實則共存,并日久升華的現象,才是中華文明巨大魅力之所在;而自春秋戰國以來數千年的學術思想史,則是她生生不息至今的源泉。《國學流變》將這2500年來,先祖們窮其終身而探索不止的學術思想,以獨特的形式,通俗的文字,充分的考據,翔實的史料,嚴密的邏輯,做了一個詳細的梳理,成就了這一部宏大明晰、脈絡流暢的中國學術思想史。
作者在緒言里對書總結為:以春秋戰國時期為源頭,以各個歷史時期的社會思潮演變為線索,圍繞人性論、天人關系以及人與人的社會關系,探尋傳統社會學術思想的發展變化軌跡和規律。
“有思潮之時代,必文化昂進之時代也。”縱觀書中自春秋戰國到清朝兩千多年的傳統社會學術發展史,在歷史的長河中串串銜接,作者不僅給出了它們發生的歷史背景,形成的社會思潮及代表人物;同時在主體部分,雖經數千年流變,中華文明的核心卻未變的現象,作了充分的展示。全書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緒言,第二部分是全書主要部分,共七編(從先秦諸子、漢朝經學、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朝理學、明朝心學到清朝樸學),第三部分是余論。
尤其是主體部分,每一編都由三個板塊組成,即時代背景、社會思潮和學術思想代表人物。時代背景囊括中國社會政治經濟發展的各種事件;社會思潮描繪了當時社會的所言所行、所思所想;而代表人物則包括思想家及其思想范疇和學術觀點。貫穿了兩千多年來傳統社會思想的發展脈絡,他們之間層層相接,處處關聯,揭起一葉,遍帶枝椏。于各個時代的思潮學術中,領會文化的傳承深淵、文明的昌盛內涵。你能神奇地感受到,雖生命續斷,然薪火恒久。
夏海的《國學流變》洋洋灑灑八十萬字,用看似沉默的文字,繪就了一幅兩千多年來中國人的精神畫卷,給讀者帶來身臨其境的體驗感:壯闊的歷史場景、生動的人物特質、激昂的思想碰撞、奔騰的時間長河。雖歷經無數的朝代更迭,穿越分裂和統一的各個時期,中華民族的思想之泉卻如生命力無窮的大樹根系,牢牢地把華夏土地上的生命吸附于它的身體之上,數千年來,開花結果,循環往復。
自春秋以來,各種學說思潮的風起云涌,不僅帶起了一個時代幾乎是高不可攀的思想高度,還為今后幾千年的學術思想發展流向,定下了難以撼動的框架,讓我們摘取《國學流變》中所寫的兩個非常的歷史時期,看看在歷史進程中,學術和思想是如何神奇地帶著中國,在中華民族這條一江春水中,走出了自己獨特而精彩的舞步的。
先看魏晉:這是一個動蕩的時代,也是朝代更迭頻繁的時期,前后30余個大小王朝,你方唱罷我登場。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這一時期建立的十六國,大多是由北方游牧民族建立,民族的多元,帶來文化的多元,更帶來思潮的極度活躍。到了北魏建立,北方統一,拓跋氏立國之后,強勢推行民族融合政策,到了孝文帝一朝,干脆全面推進漢化。孝文帝“五經之義,覽之便講,學不師受,探其精奧,史傳百家,無不該涉”。這樣一個對漢文化既喜愛又精通的君王,仿漢制,學漢儀,不僅政治上、文化上向漢文明對接,就連經濟上、社會習俗上也學得不亦樂乎。孝文帝的漢化改革,從政治上講是大大推進了北方游牧民族和漢民族之間的大融合;從文明上看,不能不感嘆于漢民族的文化粘合力和精神吸引力。不論滄海桑田,戰爭荼毒,王朝去留,改變的是當世學說思潮,不變的是深入基因的精神血脈。
作者在魏晉玄學的小結中說:魏晉南北朝崇尚老子、莊子,建構了高遠宏闊的玄學思想體系。玄學不否定孔子和儒學,而是會通儒道,調和混合道家和儒家思想。魏晉名士追求思想解放和個性自由,在清談中為天下事物探尋一個形上依據,促進傳統文化發展完善理性思辨和抽象思維能力。
再看明朝,這個處于中國傳統社會晚期的時代,全國性的大市場開始漸有雛形,民間的海外貿易也有一定的合法地位。社會經濟已有資本主義萌芽,商品經濟發展、城市社會形成、市民階層崛起,明朝的中后期已呈現以個性解放為核心的早期思想啟蒙,心學的出現,正是主體意識覺醒的一個表現。在傳統的中國社會,個性解放、突破教條固然不被贊揚和允許,但思想啟蒙之門已悄悄打開,明末清初一批思想家倡導個性解放,要求解除教條的束縛,心學的破土而出,正是順勢而為。
孟子在先秦諸子中,曾全面而系統地論述過心性問題。南宋的陸九淵則是心學的創立者。上承孟夫子,下接陸九淵,王陽明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建構了儒學第二次創新的另一種形態。書中對兩千多年來中國學術思想的變與不變,發展和持久,創新和繼承,作了客觀而又清醒的考證。
從先秦諸子到清朝樸學,全書都在變和守中尋找我們思想史的前世今生,大量的史料和經典學說的引用,都在推演著清晰明了的結論:華夏民族的學術思想史,就是在守恒本質和創新變化中,創造出自己的精神家園,并讓她散發出無與倫比、穿越民族和時空的光輝。
細讀《國學流變》,先是感慨作者于浩瀚的文獻,久遠的歷史間,尋求學術思想發展的軌跡,探索其發生發展對時代的影響;一部思想史,千年民族魂,文明的傳承創新,民族的一統彌堅,與學術思想的根深葉茂,綿延不絕,休戚相關。正如作者所說:“文明的核心是學術思想,任何文明的發展都是學術思想的創新和進步,而學術思想的停滯,必然會導致文明的衰弱,乃至湮滅于歷史的長河之中。”
次是書中對于中華文明的發展,在每個時代的變化,都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解讀,時代變遷、思潮變化、代表人物呈現,全書為讀者學習了解中華學術思想史,提供了全景式的展示。也使得這部思想史能站在一個廣闊的視角之下,給出自己獨特的答案。
當然最讓人難忘的是,作者以細致分析于全局把握之中,讓我們看到,兩千多年來,學術思想史發展變化的每一步,都同時證明著她的另一面:華夏文明內在的一脈相承和中華民族深深的精神依托,這份巨大的凝聚力,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們,作為世界上幾大燦爛文明古國之一,她內在的生命力和頑強性,真是傲視天下睥睨群雄一般的存在,值得后代們細細回味深深印記。
(作者為湖州新聞傳媒中心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