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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作對抗遺忘(梁鴻)

    http://www.longdeke.com 2013年07月29日09:12 來源:中國作家網 梁 鴻

     

     

     

      2012年10月,我和施戰軍老師在一次會議上碰到,當時他正在進行《梁莊在中國》(刊于《人民文學》12期,后出版單行本時改名為《出梁莊記》)的終審。自然,我們談起了它。他對我說,你有沒有意識到,書中有太多死亡了?我一愣,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更沒有察覺到,“死亡”竟是“梁莊”如此正常的風景和如此隱蔽的結構。

      確實,開篇有“軍哥之死”、“光河之死”,第三章有“賢生的葬禮”,第七章有“金的千里運尸”,第八章有“小柱之死”、“無名死亡”,即使在結尾“梁莊的春節”一章中,也有“老黨委之死”和流傳在吳鎮的神話故事“義士勾國臣之死”。

      死亡如此隨意而密集,猶如塵埃。生命孱弱地生長,又悄無聲息地逝去,悲傷、痛哭、歡樂和點滴的幸福都被黑洞一樣的大地吸收。我想寫出大地的感覺——整體性、混沌性和蔓生性,想寫出人(不只是農民)在其中的卑微和平常。是的,和樹葉飄落一樣,清晨的露珠一滴滴地砸向它,把它砸回到泥濘而又柔軟的土地中。梁莊,在每一個清晨醒來,又在黃昏中睡去,時間停滯,又長遠行進。

      但是,如果只有大地,只有人類生命的普遍性背景,而沒有社會、文明、制度,沒有家、愛、離去——那塑造種種死亡的實在因素,那么,生命的存在樣態,它內部的復雜性、差異性又會被遮蔽。所以,既站在大地之中,又回到文明和生活的內部,把目光拉回到大地上那移動的小黑點,“人”——如何移動,如何彎腰、躬身,如何思量眼前山一樣遠的道路,如何困于勞累和幸福,是《出梁莊記》最基本的任務,也是我一個小小的野心。

      回到“梁莊”。梁莊的“死亡”究竟意味著什么?僅僅幾天而已,“軍哥之死”已經成為“閑話”沉淀于梁莊的言語中,現實變為了歷史。軍哥已經成為一個被遺忘了的人。梁莊的道德、良心、情感是混沌的、殘酷的,但卻又有著奇怪的寬容和包容,就像那即將淪為乞丐的清立。他孤獨行走在梁莊的邊緣,既被遺棄,又氣定神閑。如果你是啟蒙主義者,你會譴責梁莊的人們;如果你是強調生存法則的自然主義者,你無從解釋梁莊這樣富于包容性和生長性;如果你是個人主義者,你會說他們如此不平等,只看生,不管死。我不敢做出判斷,只能迷惑而猶疑地看著眼前的梁莊,我故鄉的親人們,試圖勾勒出其中最細微的邏輯和枝蔓。或者,那也是我們這個生存共同體共有的邏輯和枝蔓。

      賢義又為什么成為了“算命者”?他真的懂得傳統知識,理解傳統文明在中國生活中的意義和價值嗎?他那個支離破碎的、混搭的、荒謬的正屋墻壁,似乎彰顯著他內心的混沌和蕪雜。這樣一個“過時了的”、“可笑的”人,他的神情居然有著某種清明和開闊。這些神情從哪里來?你很難辨認清楚。在梁莊,這樣駁雜而又難以界定的生命和精神非常多。它們從來都不是清晰的,從來都不是非此即彼的,而是又此又彼,既左亦右。你該怎么辦?

      不只是城與鄉的關系,不只是農民與市民的關系,也不只是現代與傳統的關系,而是這些關系的總和構筑著梁莊的生活,并最終形成它的精神形態和物質形態。我不想把《中國在梁莊》和《出梁莊記》問題化,也特別希望讀者能夠體會到其中復雜的層面。它不是一個為民請命的文本,而是一種探索、發掘和尋求,它力求展示現實的復雜性和精神的多維度,而非給予一個確定性的結論。

      我看重“梁莊”里面的細枝末節,剎那的羞澀、無知無畏的坦率、瞬間的兇猛、不肯退去的羞恥、不愿釋懷的“無身份感”和那眉間遙遠的“開闊”。我喜歡這些“閑筆”,它們附著在梁莊荒蕪的場景中,就像那夏天暴雨后的植物,以一種荒涼的方式顯示出頑強的活力。我想傳達這一世界的內部,它的蔓草叢生、塵土飛揚、憂傷,還有“生活的動力”。沒有哪一個生命和場景完全絕望,即使被侵犯的天真而又遲鈍的小黑女兒,在經歷過那樣的黑暗之后,她依然在成長,生命仍然在蓬勃。活下去,就是一種對抗。

      但這還不是“梁莊”的全部。《中國在梁莊》和《出梁莊記》中都有“我”。有論者認為,“不是梁莊要你寫這兩本書,也不是梁莊人要你寫,而是你要寫這個梁莊。因為,你需要它。”是的,“我”需要它,“我”想找到救贖。但“救贖”這個詞在這里又是多么高高在上!你必須意識到“救贖”、“懺悔”本身就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想通過“梁莊”來完成“我”的精神重建,這是“我”羞恥的根源之一。無論是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一個梁莊的親人,還是哪怕只是一個觀察者,“我”的身份、位置和敘事姿態都是讓人質疑的。

      但我還希望能夠在文本中如實呈現并探究“我”的存在,因為,惟有通過“我”的眼睛,才能夠更加深入地展示出“梁莊”在我們時代和歷史中的存在真相,反過來,通過“梁莊”,“我”也看到了“我”自己的歷史形象。“我”是誰?“我”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人。逃離、界定、視而不見、廉價的鄉愁、沾沾自喜的回歸、洋洋得意的時尚、大而無當的現代,等等,我們每一個身上都攜帶著這樣的因子。

      在《出梁莊記》的后記中,我把“憂傷”和“哀痛”作為這本書的關鍵詞。這兩個詞本身是恰當的,但又都是偏內向的、不那么積極的詞語,無意中奠定了這本書的基調。但是,選擇這兩個詞并非是想帶出無力感,而是想表達一種歷史感。

      “哀痛和憂傷不是為了傾訴和哭泣,而是為了對抗遺忘。”但是,如果不能把“我”放回到“故鄉”及與“故鄉”相關的事物中去審視,我們就不可能擁有富于洞察力的哀痛,也就不可能對抗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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