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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是一部真正沒有故事、舍棄情節(jié)的小說。我們通常想象、虛構、設置的矛盾與沖突,被作家無情地橫掃出局。傳統(tǒng)的敘事與情節(jié),情節(jié)與沖突,在《失憶》中即便不是作家的敵人,也是可有可無的心緒流動中的橋板和過河的跳石,有則有之,無則無之,一切都服從主人翁心緒的流淌和漫延。而且這種心緒流淌的漫延,又完全不是意識流的似無方向的意緒之流。在意識流那一邊,意識漫延的無向性是特定和主要的;而在《失憶》中,心緒流動的有向性則是特定和主要的,明確的,有目標去處的。如果硬要去抽絲剝繭地說出《失憶》的內(nèi)容來,那就是小說中幾乎是惟一著墨存在的人物,因為失去了記憶,而開始了有張有弛、富于節(jié)奏而又綿延不絕的心緒的敘述。他為了找到那個在記憶中丟失的“我”,幾乎是開始了偵破式的記憶的追蹤、盤查、分析和辨別。一張照片、一本護照、一頁舊紙上的字跡和戲票上的印痕,都會成“我在尋找我”的證據(jù)和可能。而這種“自我尋找”的結果,就是最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在哪兒存在和經(jīng)歷過,甚至一直被自己捕捉尋找的女人L,和自己同床共枕、有過孩子,到最終“我在尋找我”中都成了一種無可確定的模糊。“這幅畫肯定有一二十年之久了,上面的孩子如今都是成年人了。這不可能是我和L生的孩子。難道我和她曾經(jīng)生活在一起嗎?或者是她站在一條我沒有選擇的道路上,而且也不敢選擇?”這種在尋找中的不確定性,成了埃斯普馬克在寫作中的確定性——那就是一切都是游移的、模糊的、無可定奪的。
心緒——一個人內(nèi)心的思緒與情緒,沿著“我要尋找我”的路道——有方向地來,有方向地去,可又結果卻是我又愈發(fā)找不到了我。這構成了《失憶》這部長篇全部的敘述和寫作創(chuàng)造的徑道。這樣只在寫作中敘述人的心情、心意、心境、心靈的心緒小說,在我們看來,簡直就是寫作的自殺與冒險。但是,《失憶》卻那么輕松地完成了這一切。它的小說之意蘊,因為是對“失憶”這一人類性共癥的追究和探討,使得“我在尋找我”這一簡單的“線索”,發(fā)散出了豐富、復雜而深刻的思想的光芒,從而也讓“我在尋找我”不僅呈現(xiàn)著哲學的思考,更呈現(xiàn)著一個作家、知識分子在人類現(xiàn)代社會的境遇中,形成對“人”的追問和考究。且《失憶》作為小說的妙處,在于當它承載了哲學上對“我是誰”的追問時,卻因了小說全部描寫著一個“尋找我自己”的失憶者的心緒,而使小說充滿了人心、人性和人的心境的溫度和濕潤,使小說成了“新的小說”,而非是簡單的哲學思想的思考與傳遞。《失憶》不以情節(jié)而取勝,而作家所描繪、刻寫的那顆清晰、迷茫(迷亂)失憶者惶惑不安的內(nèi)心,卻比跌宕的情節(jié)更為抓人和扣心。小說中無處不在、而又不讓你覺得有絲毫突兀地圍繞著“失憶”——這一人類共癥的思考的精神之疑,如星光的黑洞,散落在作家敘述的字里行間,那是作家的疑問,也是主人翁命運的境遇;是主人翁人生的一條盲道,也是作家在現(xiàn)代社會中面向人類疑問的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