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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月20日,開國元勛陳毅元帥的兒子陳小魯在網(wǎng)上發(fā)表了一封道歉信。47年前,他作為北京八中“造反派”學(xué)生領(lǐng)袖、革委會主任,組織批斗了校領(lǐng)導(dǎo)、老師和同學(xué),造成許多人身心受傷,現(xiàn)在,半個世紀(jì)即將過去,他向那些曾經(jīng)被自己行為傷害過的老師和同學(xué)們表達懺悔之情。他說:“我希望能代表曾經(jīng)傷害過老校領(lǐng)導(dǎo)、老師和同學(xué)的老三屆校友向他們鄭重道歉。不知道校友們是否授權(quán)我做這樣一個道歉?”
對他的道歉,媒體說:“他的舉動,受到來自各界的驚呼和熱議……這是自劉伯勤刊登廣告向‘文革’中受自己傷害的師生道歉后,河北宋繼超、安徽張紅兵、湖南溫慶福、山東盧嘉善、福建雷英郎等‘過來人’以不同形式反省并向受害者道歉之后的又一例懺悔事件。”連續(xù)6個人名,似乎例子很多。但我們都知道,這貌似的多是因為實際太少,正因為少得可憐,所以只要出現(xiàn)一個就會萬眾矚目。主動道歉、懺悔和反思的人,在中國始終都是異數(shù)。正如陳小魯所言:“對待自己的錯誤,無非就是幾種,一個是否認,一個是忘掉,一個是推脫,還有一個,是反思。”我們的國人最常用的是前3種。
《認罪書》中幾乎處處都可見前3種,卻也有最珍貴的第4種。也正因了對第4種的執(zhí)念,所以我寫下了《認罪書》。論到初衷,《認罪書》的本質(zhì)其實也就是第4種,因此它和道歉有關(guān),和懺悔有關(guān),和反思有關(guān),也因為道歉、懺悔和反思的人是如此之少,所以更和追究有關(guān),和認罪有關(guān)。所以當(dāng)有媒體問我:《認罪書》題記說要“認知,認證,認定,認領(lǐng),認罰這些罪”,這“罪”在何處,如何救贖?我回答道:我最想讓小說里的人和小說外的人認的“罪”,也許就是他們面對自己身上的罪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否認、忘掉和推脫。如何救贖?只有一條路徑:誠實地面對自我,清洗自我。
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的第一動力自然是因為我對“文革”產(chǎn)生了興趣。而我之所以對“文革”產(chǎn)生了興趣,追根求源,也許是因為我對我們的當(dāng)下生活更感興趣,對我們當(dāng)下的很多人性問題和社會問題更感興趣,由此上溯,找到了“文革”這一支比較近的歷史源頭。曾有朋友問過我:你寫“文革”到底是動了哪根筋?我說不是我動了哪根筋,而是那根筋原本就一直在動,在我的身體和心里動著,而且已經(jīng)動了很久,只是近幾年我才發(fā)現(xiàn)了它的動,等到它動得我再也不能忍受的時候,我就開始動手寫了。
在寫作這部小說的過程中,我慢慢發(fā)現(xiàn),里面的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去認識歷史,解說歷史,甚至是修改歷史,也就是說,幾乎每個人都是從自己的私人角度來敘述的,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體溫。我就想,是否該讓一個最接近于零度敘述的角色出現(xiàn),從而和那些私人色彩很強的角色形成一個互文離間的效果?想來想去,我選定了“編者注”的形式,來象征最冷漠的、最沒有溫度的、最沒有感情色彩的官方話語,與那些濃重的民間話語形成對照關(guān)系。這么結(jié)構(gòu)還有一點兒用心:因為通篇以“我”敘述過于流暢和單調(diào),所以想用這種方式打斷這種流暢感,給讀者造成一定的障礙,讓他們的閱讀慢下來。這種手法我在《拆樓記》的圖書版里用過一次,因為最后的清樣沒有看,被編輯自作主張刪掉了許多,讓我很痛心,也很不甘,所以這次便酣暢地、盡興地又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