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對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理論和批評的演進產生朦朧的興趣,還是十多年前在浙江師范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學習階段。彼時因為專業閱讀和寫作的需要,我努力啃下了若干本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的理論著作,雖有諸多半通不通處,自覺受益匪淺。畢業留校工作后,又有機會翻譯了美國學者杰克·齊普斯的童話研究著作《作為神話的童話/作為童話的神話》。翻譯過程中,常要查閱各種專業批評概念及用語的來源,這樣漸漸地積累起對于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理論發展狀況的最初印象。
而真正開始將這一學術興趣付諸研究的實踐,則是在2008年的冬天。那年11月初,我申請到德國慕尼黑國際青少年圖書館的研究獎學金,赴該館做為期三個月的研修。我遞交的研究課題是“兒童文學中的童年研究”。11月上旬,我在館內做了題為“20世紀后期中英兒童文學中的童年比較研究”的計劃報告,便開始了相應的閱讀和寫作。圖書館有專供研究者日常工作的研究室,這里同時也是館內兒童文學研究著作的藏書室,居中兩排辦公桌,四周壁立環繞的盡是高而滿的書架,按索引目次整整齊齊地排放著各式兒童文學理論書籍。我是初次見到本專業領域這樣豐富的外文理論藏書,一時貪看不已,從事研究計劃之余,找到了不少歆羨已久的兒童文學理論書的英文原著,又循著新的線索覓到了另一批有價值的著作。這樣邊找邊看,白天的工作時間遠不夠用,又開始把書借回住處,晚上挑燈續讀。館內規定研究者有一定的圖書外借資格,我每次能借四五本硬皮書,塞得結實一包,閉館后就背著它騎單車回到在烏拉女士家租住的小房間。簡單晚飯之后,便打開電腦繼續工作。
隨著閱讀的積累,我對于英語兒童文學理論現狀的認識一方面有了持續的豐富,另一方面,或許是出于專業研究的本能,我也越來越渴望了解英語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整體狀貌及其演進歷程。館內收藏的《兒童文學國際指南百科》、《牛津兒童文學手冊》 等理論書籍提供了一定的閱讀和索引指南,但還遠不足以再現英語兒童文學批評演進的現場感。正是帶著這樣的渴求,我注意到了排列在研究室側門入口處的一大架外語兒童文學刊物。我在管理員的幫助下移動起那架長長的金屬懸梯,爬上書架的高層,開始逐一取閱那里的幾種英語刊物:《兒童文學》、《兒童文學學會季刊》、《訊號》、《獅子與獨角獸》、《教育中的兒童文學》……
2 這是一次沉入歷史的閱讀。我還清楚地記得翻閱 《兒童文學》第一卷時的感覺。與此前我所閱讀的那些相對成熟的理論著作相比,這些印制在發舊紙頁上的今天看來尚顯單薄的研究文字,記錄的是20世紀70年代初一批研究者試圖在英語人文學術界為兒童文學研究爭得一席之位的努力。在卷首的“編者按”中,主編弗蘭西莉婭強調著兒童文學研究的意義及其進入人文研究者視野的重要性。對我而言,這樣的苦心孤詣還伴隨著一種遙遠的熟悉感———原來在當代英語世界,兒童文學研究也曾經歷那樣一段為贏取學術身份的尊嚴而奮起追趕的艱難旅程。閱讀 《訊號》第一期,進一步印證了我的這一感覺。這樣一卷卷、一期期地翻閱下去,仿佛親歷了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研究如何從最初不無稚嫩的學術狀態中迅速成長和成熟起來的過程。我從這上面看到了一些已經十分熟悉的英語兒童文學研究者的名字,看到了他們如何攜帶著各自對兒童文學藝術的不同見解投入到推進兒童文學學術研究的共同事業中,也看到了他們自身學術興趣、研究課題、批評風格等的形成過程。譬如,我在此前已讀過加拿大兒童文學學者佩里·諾德曼知名的理論書《兒童文學的樂趣》,而閱讀這位研究者發表在《兒童文學》、《兒童文學學會季刊》、《獅子與獨角獸》等刊物上的各類文字,則依稀看到了他此書中的相關理論思考、寫作是如何逐漸成形的。了解這類思考的演進過程及其時間坐標,比之閱讀成書后的系統論述,又別有一番感慨和領悟。
作為學術研究思考與成果呈現的第一現場,這些刊物既展示、也繪就了有關英語兒童文學理論與批評拓展的生動畫卷,而將此與理論著作的閱讀相互參照,我也在逐漸建構起對于當代英語兒童文學學術研究發展進程的日益完整的理解。這是我過去從中文文獻中從未讀到過的知識。
實際上,即便從我翻檢的各類英語資料中,也很難獲得有關這一進程的總體思考。我的印象中,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研究長于理論的建構和作品的闡發,也看重理論成果與文獻資料的積累,卻并不十分關注批評史本身的系統描述與整理。1992至2002年間,《訊號》雜志曾一度開設“童書研究著作”專欄,逐年介紹1991至2001年間出版的童書研究成果,但主要是針對相關資料訊息的搜集呈現。在我個人迄今為止的閱讀視野中,還未讀到過以當代英語兒童文學批評史為對象的專題研究。事實上,我對這一課題的敏感和關注,在很大程度上還包含了我自己對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思考。若干年來,當代英語兒童文學領域一批積淀深厚或銳意創新的理論成果,給我和許多國內同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常被研究者目為學習和引用的對象; 然而從其發展的歷史來看,它的起點其實并不高于我們,也不怎么先于我們。那么,同樣是從一個較低的學術起點起步,且經歷了一段相近的發展時間,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迅速進步及其所取得的學術成就,能夠為我們的兒童文學理論批評提供什么樣的經驗和借鑒?
3 我在離開慕尼黑前完成了原課題計劃中的研究論文《被疏遠的童年:20世紀后期中英兒童文學中的童年表征比較》。該文以英文寫就,后來在意大利《教育史與兒童文學》(History of Education & Children's Literature)雜志2010年第1期刊發。此文完成后,我即開始另行撰文梳理自己關于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進程的上述觀察和思考,如此一來,時間越發不夠用了。愈是臨近離開的日期,我的閱讀日程愈是緊張,因為想要盡其可能搜集足夠的資料。我總是上午趕在開館時間前到達圖書館坐落的古堡,于開館時分直奔研究室,中午在古堡內的西餐廳用完簡單的中飯,隨即又回到辦公桌前。那些日子,往往是從沉潛的閱讀中忽然抬頭,望見窗外的陽光已是夕照。每天的工作因此都有一種緊迫的自我追逐感,同時也伴隨著一份充實的愉悅。
研修期滿告別慕尼黑時,我既懷著滿載而歸的喜悅,又擔心因為資料方面的原因,自己感興趣的這一研究課題無法順利繼續下去。所幸回國后,我所在的浙江師范大學兒童文化研究院已經開始訂閱多種英語兒童文學的理論刊物,其中包括《兒童文學》《兒童文學學會季刊》《獅子與獨角獸》《教育中的兒童文學》 等專業學術研究刊物,也包括《號角》《書鳥》等童書評論類雜志。這些期刊以及越來越便于獲得的西文原著所提供的英語兒童文學研究資訊,正好與我眼下的研究進度相銜接,我也因此得以在整理研修成果的同時,繼續拓展、深入該課題的研究。
2010年秋,我進入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攻讀文藝學博士學位,師從徐岱先生。更為開闊的文藝學視野的建立和更為豐富的文藝理論閱讀使我在完成學位攻讀任務的同時,有機會從一個更高的學術視點繼續自己關于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研究,并持續發表了若干論文成果。徐先生常以言傳身教告誡我們,學術思考與寫作雖離不開理論的學習,卻萬勿囿于理論的架子,而應從這一起點出發,努力去發現、探尋與我們的存在切實相關的真命題、真學問。我得以很快跳脫對西方兒童文學及童年研究理論的某種迷信,轉而從真正的批評視角發現個中問題,并提出對于它的反思,正是受益于老師的教導。
4 本書寫作的目的,一方面是拋磚引玉,拓開一個尚未引起人們充分關注的研究話題,另一方面也意在以此他山之石的經驗,促進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理論建設的思考。目睹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研究在短短幾十年間所經歷的脫胎換骨式的巨大進步,我強烈地感受到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界充沛的理論創造力和想象力,也一度單純地想要致力于推進這一域外經驗的本土引薦。然而,隨著閱讀和思考的推進,我也逐漸懂得以更具批判性的視角來審視這一域外理論資源。例如,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研究擅長向一般文學研究領域借取理論工具為己所用,其疾速的演進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此,這一方面拓寬了兒童文學研究的理論格局,另一方面也豐富了兒童文學研究的批評方法。但與此同時,這一理論的借取也帶來了一些新的研究問題,一是理論的既有模型與兒童文學的具體現實之間的某種不相容,導致學術研究與文學現象、作品之間的隔閡;二是原理論本身暗含的內在思想缺陷,隨著理論的遷移運用也被帶到了相應的兒童文學批評實踐之中。有關這類問題的深入思考,無疑將使研究本身變得更有意義,也更有價值。它也是我在本書的寫作中嘗試打開的話題之一。
本書關于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發展狀況的梳理和思考,尚屬初步的研究。我希望未來自己能將這一研究持續推進下去,并不斷有所拓展。在慕尼黑研修期間,我曾嘗試學習德語,但因時間原因很快中斷,回到工作單位后一直未及重拾。讀博期間,由忙碌的工作又回到學生狀態,遂重新收拾起德語學習的愿望和熱情。這多少也是受到目下這一研究課題的激勵———我曾于慕尼黑國際青少年圖書館的研究室書架上望見一長排德語期刊,好奇之下,去向管理員求教刊名,得知這是一份有關兒童文學與兒童媒介的研究刊物,且早在20世紀中葉即已創刊。當時便想,假使通得德語,自己目力所及的西方兒童文學研究地圖定又將拓寬不少。這一心愿在博士生學習期間得以落實為行動。那段時間,在專業修習之余,我也自學德語至能夠初步讀寫的程度,并由此積累起一些相關的德文文獻。我期待著在未來的研究中,也有機會讓這些文獻發揮它們的價值。
學術之路無有止境,而我的旅程才剛開始。
名家推薦
這是一部非常及時的書,能讓國內兒童文學工作者大致了解英語區兒童文學理論的歷史和概貌。此間能讀到大洋彼岸翻譯過來的論文論著,卻沒有鳥瞰的機緣,故往往缺乏總體把握。其實西方兒童文學理論的積淀遠不如創作之豐厚,因后現代理論沖擊也影響了更為執著深入的鉆探。只以仰視態度看一切外來理論反難得其真情,因其艱澀浮泛而冷落之則損失更大。正如游客對周遭景點迷茫時,亟需一張略指概貌的簡圖,本書效用即在于此。
———劉緒源(學者,兒童文學評論家)
趙霞是一位值得讀者和作者信賴的、令人折服的批評家。她擁有嫻熟的外語能力、深厚的理論功底以及對文學敏感的穎悟力,像風一樣越過語言的藩籬,在世界兒童文學和中國兒童文學之間自由穿梭。她深懷一顆要為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研究贏取學術身份尊嚴的倔強的心,以批判性的視角再現英語兒童文學批評演進的歷程,她以自己獨立的思考、獨到的目光和獨特的行動力,從域外經驗中披沙揀金,努力冶煉成一朵能夠照亮本土兒童文學理論建設的金薔薇。
———李東華(兒童文學作家、批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