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的力量強大,強大到幾乎可以完全覆蓋掉整個城市的土層。然而在混凝土構筑的城市空間里,卻總能找到土地的蛛絲馬跡——試看城市陽臺上的那一盆盆植物,還有在那些小小的花盆里栽種下的久違的“莊稼”——我們不禁要問:是誰把土地從鄉下搬到了城市?這小小的花盆里面,盛放的難道不是鄉土中國嗎?
誰說城市化一定就是鄉土的式微?
鄉土中國的外延,是鄉土世界。
對于文學創作來說,“故鄉”和“世界”是一個辯證的存在。只有看過“世界”,才能寫好“故鄉”;只有回到“故鄉”,才能寫好“世界”。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點兒繞,我們可以換一種表達:只有看過世界,回到故鄉的寫作才能更有底氣;只有回到故鄉,其寫作才能有世界性的意義。
我多次說過,自己要深挖新鄉土文學創作這口深井。我以為,當下中國需要新鄉土寫作,這個新鄉土寫作毫無疑問首先需要的是繼承傳統、扎根本土,不能做到這一點,就不可能寫出新的鄉土中國。同時,新鄉土寫作也需要一種創作的世界眼光,只有立足于“世界性的通感”,才能寫出具有普遍人性反映世道人心的新鄉土力作。 “新鄉土寫作”離不開“土”“洋”結合、“虛”“實”相生的超現實主義創作方法。“鄉土中國三部曲”的創作,亦是這方面的一個實踐。特別是在長篇小說《福地》的創作中,我力圖打通天地人鬼神,以人類的大通感來寫蘇北魯南的那個小麻莊。在寫作中,我一方面注重和現實的緊密勾連,另一方面又強調對現實主義的超越與游離,讓小說在更加貼近現實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對現實的批判,在先鋒文學和現實主義文學之間走出一條超現實主義寫作的新路子。“鄉土中國三部曲”《富礦》《后土》《福地》的創作就是這方面的一個實踐。
群山看遍,方知村前大山之小。新的時代環境下,沒有“看過世界”的鄉土寫作常常會受制于前輩作家一再書寫過的舊鄉土,其結果往往是被強大的中國鄉土書寫傳統所淹沒。在“鄉土中國三部曲”尤其是《福地》的寫作中,我極力避免重蹈前輩作家的覆轍,力求寫出新的鄉土中國。因此,在“鄉土中國三部曲”中,有了一些新的結構、新的視角、新的敘事、新的語言,這些構成了我所推崇的具有“大小說”特點的新鄉土寫作。
回到故鄉,才知世界之于鄉村的意義。鄉土中國有著強大的鄉村敘事傳統,幾代作家對中國鄉土寫作的一再開掘,眾多作家對鄉村的杰出書寫,幾乎把鄉土中國的寫作資源消耗殆盡。如果沒有新的文學視野,沒有新的思想境界,沒有新的寫作手法,新鄉土寫作就很難稱其為新。只有有了世界的大悲憫、人類的大通感,新鄉土寫作才可能對已有的鄉村敘事有所超越。為此,在“鄉土中國三部曲”尤其是《福地》寫作過程中,我提出并嘗試了超現實主義的寫作手法。當然,這些還遠遠不夠,最根本的是寫作者必須回到故鄉,回到自己的扎根處,重新出發,才能讓世界的情感在自己郵票大小的“根據地”落地開花。
從小在土地里摸爬滾打,我的身上天生有一股子“土”味。雖說從讀大學開始,我就開始遠離家鄉的土地,在一個又一個城市之間游走,但自感身上的土味從未減少半分。如同家鄉土地上的那一棵棵大樹,我的生命根系深深扎進了家鄉的土層。無論遷徙到哪里,腳下始終粘著家鄉的那一把“土”。或許,我這一生注定走不出家鄉的目光,自己身上的“土”味只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愈發濃烈,而這“土”味也不可避免地要影響到我的寫作。
從2000年發表第一篇小說開始,我在小說創作這個行當里已經摸索探究了15年。回頭看去,最滿意的還是那些帶著些許“土”味的作品。“鄉土中國三部曲”是我15年創作的總結,也是我青年時代寫作的一個精神證詞。我把家鄉的“土”味移植到小說的園地里,在這里探求精神的來路,尋找生命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