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說到傳記(權海帆)

　　我是在出版長篇歷史小說《顏真卿》之后創作《忠魂正氣——顏真卿傳》的。小說《顏真卿》受到專家和讀者的好評，被認為是一部忠實于史實，以主人 公壯懷激烈的事跡和起伏跌宕的情節感染讀者的優秀作品。小說畢竟是小說，剔除其中虛飾的人物、情節和細節，不可能就是傳記。傳記是傳主的生命史、精神史， 也是傳主與千余年后的作者心靈對話的記錄。從小說到傳記，不但是傳主人生事跡的核實和補漏，而且是傳主精神世界的深層展現。本著這個理念，我在傳記寫作 中，日日艱苦穿行在大唐安史之亂前后的歷史風煙與當前改革攻堅中的世態萬象之間，煞費苦心地就其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向傳主提問，常常為傳主的回答而吃驚， 而激動，而熱淚盈眶；與此同時，就傳主的生活情景、性格邏輯、精神世界，自我詰問著靈魂，為自己在小說中對傳主某些言行的疏漏、輕忽和誤解、曲解，對傳主 崇高精神世界理解的偏失、不足而羞愧，而負疚。就在這種吃驚、激動和羞愧、負疚中，敲擊著鍵盤，著力從以下幾點彌補小說創作的缺憾：

　　一是顏真卿早年的刻苦自勵。小說是從安史之亂寫起的，未及對顏真卿早年困苦生活中“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勤奮苦讀、“以墻為紙”的書法苦練展開敘 述�！秱饔洝穼︻佌媲溆啄昕炭嘧詣畹挠浭�，使積淀于這位心憂天下、以身許國、鐵骨錚錚、“忠魂正氣”的英烈，這位開創了輝耀千古的新書體的書法巨擘的心靈 潛質得以顯現。

　　二是顏真卿與惡腐勢力的不屈斗爭。顏真卿自踏入仕途，便在兩個戰場上同時作戰。一是與安祿山、劉展、李希烈等分裂、反叛藩鎮作戰的戰場。這個戰 場上的運籌帷幄、血火廝殺，小說描寫得較為生動；而在另一個戰場上，在大唐朝廷之內，與楊國忠、房綰、元載、李輔國、程元振、盧杞等禍國殃民、飛揚跋扈、 為所欲為、氣焰熏天的權奸的斗爭，小說卻表現得不夠充分。顏真卿無視個人禍福安危，對他們的斗爭從未間斷，他也因此屢遭貶謫、仕途多舛。傳記充實了斗爭的 史實和情節，將顏真卿端正、剛正、凜然正氣的人格和百折不回、不屈不撓的性格更鮮活地矗立了起來。

　　三是顏真卿的清廉為官。顏真卿身為封疆大吏、刺史一方之時，總是全身心地解除國家禍患和百姓疾苦，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自甘清貧，與貪腐無緣。 曾有幾度，舉家喝稀粥而不得，妻子有病，無錢遵醫囑買鹿脯入藥，不得不向朋友求借；當朝廷調遣回京之時，竟然湊不上路途盤纏，同樣是求告于朋友，才登上返 京之程。小說對顏真卿如此清正、清明、清廉的居官風范，如此感人至深的事跡、情節，筆力乏弱，傳記則給予了濃墨描繪。

　　四是顏體書法的卓越成就及其與顏真卿文化人格的內在關聯。小說執著于記敘顏真卿在平定安史之亂、平撫反叛藩鎮李希烈的斗爭中壯懷激烈的英雄事 跡，對其書法藝術的描述，筆墨淡薄。然而，顏真卿是創立了端莊剛建、筋力遒勁、圓潤清朗、氣勢磅礴的書體“顏體”的巨擘、輝耀千古的大師，不能洞悉其書法 創造的卓越成就以及與人格的內在關聯，便不可能揭示字如其人、字格即人格的真諦所在，也便不可能真正理解這位巨擘、英烈的內心世界。傳記則使這一缺憾盡可 能地得到彌補。

　　顏真卿自字清臣，字副其實。其為“臣”，不惟忠于唐王朝，更忠于中華河山，忠于庶民百姓；而“清”，恰是其人格的清直、清明、清正、清朗、清廉、正氣浩然諸詞的縮寫。顏真卿的一生，是一曲高亢、激越的忠魂正氣之曲。這便是我將這本傳記名之《忠魂正氣》的意蘊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