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歷史文化名人寫傳,于我是件冒險的事。之所以選了偉大諷刺小說家吳敬梓來寫,不過因青年時讀過他晚年歷時20載,死后5年才得以刊刻行世的長 篇名著《儒林外史》,而且當年讀到的只是語文課本里所選的《王冕畫荷》《范進中舉》及《嚴監生和嚴貢生》等幾個片段(閱讀全著還是后來的事),卻留下經久 難滅的印記,并對自己人生和寫作發生了重要影響,以至也寫過一部曾被戲稱為當代《儒林傳》的長篇小說《不悔錄》,后來又知道了魯迅和胡適等文化大師曾尊 《儒林外史》為偉大的諷刺之書。這樣看來,我斗膽選吳敬梓作傳,便完全是因喜愛他的作品而愛屋及烏,感情用事的結果,即所謂因愛而勇了。
現在想來有點后怕,為歷史文化名人寫傳,起碼該掂量掂量自己的史學及思想水平,而這正是自己的弱項。但既已上路,便騎虎難下了,壯膽寫完吧,寫好寫賴,只要寫出來了,總可以為后來的大手筆們扔下一小塊墊腳石吧。
當然還是想盡自己所能,力爭寫得能吸引讀者,且讀后能受些感動,得點啟示,留下能記些時日的印象。傳記不是學術著作,而是文學作品,那么,只有 按文學規律寫了。文學最基本的規律是形象思維,按這規律去寫,才能塑造出傳主的鮮明形象,讓他的思想寓于形象之中,這樣,他的思想才能借著形象的生命力活 在讀者心中。這要求,于我只有揚長避短了。自己的史學和思想水平低,就以那些史學界、文學界已有定評的,目前還沒被推翻的結論及評傳為基準,加上傳主自己 的作品為依托,把苦心搜索到的材料(有的是從評傳中分析出來的,有的是從史料中查找到的,有的是從傳主作品中依據年譜推導出來的,有的甚至是從民間傳說中 借鑒來的,這都不屬于虛構而來),用純粹的文學語言和各種文學敘述手段,將傳主的成長經歷、思想情感、人生境界、重要貢獻及其作為,形象傳神地描寫出來。 這樣,敘述語言和敘述方法就起到決定性作用。我首先想到了《馬克·吐溫自傳》開頭第一句話:“世界上沒有哪個人的出生,能像我這樣貢獻巨大,一下子使自己 故鄉人口陡增了百分之××,女人比例驟降了百分之××”(意在一開始就謙遜地交代自己是個出身卑微的偏遠小地方男人,同時又用語言的魅力吸引住你)。幾十 萬字一本傳記,還沒讀就可能讓人望而生畏了,如果敘述語言干巴巴如普通學術著作一般無味,得多堅強的毅力才能讓人讀到底啊。可馬克·吐溫這等幽默的敘述, 使我很快愉悅地讀完全書,而且長久記住了他的形象,因而我就不恐懼自己學識的弱勢了,而是盡量把各種渠道得來的材料敘述得形象可感。
中國的歷史文化名人在乎智慧和統治術的不少,最典型的要數老莊和孔圣人,但他們卻不大重視人的尊嚴,如尤其不重視男女平權、官民平等,而吳敬梓 卻極在乎尊重婦女、尊重底層勞動人民的善良感情,最憎恨讀書只為做官,做了官只會諂媚更大的官,和欺壓百姓、侮辱女性的社會制度,與受這制度毒害的各色讀 書人等。所以,傳主這方面的叛逆性格,甚至他與歌女、奶娘、廚娘、洗衣娘等底層下人的愛情、親情、常情,我都特別當回事,不惜筆墨去寫,我認為這其實是讀 書人最高層次的“齊家治國平天下”。
我因喜愛《儒林外史》而選擇了寫《吳敬梓傳》,那么我的最大愿望,便當然是盼這本不算長但卻好讀的《吳敬梓傳》,能吸引讀者回頭再找偉大的諷刺小說《儒林外史》來讀懂。因魯迅先生再三呼吁過,偉大也要有人懂。